洛水空徘徊2

    重楼这才缓和了脸色。

    “本尊只保证她能活,管不了她下一世是人是魔。至于神智,也只能看她的造化。”

    轮回受制于天道,难以窥探。送半妖半魔之物强入轮回,后果即便是他也无从得知。

    龙葵也明白其中不易,不再贪求:“说的是,活着就够了,只愿她能忘却前生,下一世平凡快乐。”

    回到地上,将法子同众人一说,大家都愿一试,哪怕死马当作活马医,也好过眼睁睁看阿宓消失。

    于是大伙儿分工,景小楼、许吉安三人最有力气,出力将大蛇搬入地洞,龙葵负责设烛,青儿布阵,司徒钟画符。

    至于重楼——

    重楼本抱着手在一旁看龙葵摆烛,龙葵一个侧身的功夫,依稀听他念了一句“等着”,再抬头,人就不见了。

    龙葵也不惊讶,大魔头来无影去无踪,她已然习惯了。

    阿宓的蛇身体型庞大,从井上搬到地下颇费了一番功夫,再拖进灵牌洞里,放入烛阵中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几人累得气喘吁吁,又饿又疲地瘫躺在大蛇身旁,万事俱备,只等重楼。

    天光渐晚,日色昏暗,地洞里反而亮如白昼。

    景小楼饥肠辘辘,浑身乏力。瘫着瘫着,眼前的烛光好像出了重影。他揉了揉眼睛,转头想喊许吉安,却见许吉安肉嘟嘟地坐成一团,衣色鲜艳,像极了一大块油光晶亮的红烧肉。

    他凑过去戳许吉安圆乎乎的脸:“嘿嘿嘿红烧肉,你闻起来好香啊。”

    许吉安也饿得发昏,人像飘进了茫茫云光里,他仰起脖子看景小楼,馋得口水直流:“哇烤羊排,你也很香哇!”

    龙葵本靠在蛇尾休息,景小楼和许吉安在一边报菜名,她腹里空空,听得咽口水,另一旁司徒钟和青儿累得睡着了,她也有些受不住,便闭上眼小憩。

    须臾之间,耳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忽然消失了,龙葵强撑着睁开眼,不知何时身周竟成了一片虚无。

    她自己正被无数溢彩流光包围,浮坐在虚空之中。流光糅合在一起,拼成了一段段变换的光影,像是人的记忆映射出的画面,如高墙般将她包围,仔细看,甚至能从光影中看到她自己。

    蜀山,永安镇,海底城,师父,重楼,嫂嫂……有她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也有一些她没去过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奇怪的是,很多从未经历过的场景,她却也在其中。

    龙葵迷惑又彷徨,光影中的那些“她”,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她看到“自己”一会儿同执剑披甲的“景小楼”含泪道别,一会儿站在剑炉前神情哀伤地纵身跃下,一会儿又红衣赤目,极生气地持一把青弓同重楼打架。

    画面和声音层层叠叠嘈嘈杂杂,像长刺的藤一样在龙葵的大脑里钻来钻去,扎得生疼,又嚯的一下如潮水冲刷着退去。像掉入激流之中被推来挤去,迫切想抓住什么,然记忆所掠之处,又空空荡荡。

    龙葵脑子里一片浆糊,分不清楚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她何时这样厉害了,居然能在大魔头手上过这么多招!没等她想明白,又被下一个画面吸引,忘了方才所见所想。

    画面越闪越快,光影从她身体中抽离得也越来越快。最后一幕,她看到重楼重伤,“自己”和嫂嫂,还有那个肖似“景小楼”的人又来到一池正熔铸的剑炉边,面红耳赤争吵着由谁祭剑,推搡间,她猛地推开两人,自己冲着剑炉跳了下去……

    “啪!”

    山洞里,重楼打掉龙葵手中的蛟红烛,定她额心稳住神魂,一把将她从烛阵里抱出来。

    “龙葵!清醒一点!”

    龙葵额心一痛,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五感却因从虚空抽离太快没缓过劲儿,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牵动胃里翻腾得直呕。

    重楼把她扶好,腾出手凌空点了一下,将景小楼他们也从阵里提了出来,几人神魂不稳,摔得头昏脑胀,横七竖八躺成一窝。重楼被他们蠢到无语:“你们进轮回阵里做甚,也想陪蛇妖去投胎?”

    几人如大梦初醒,闻言都吓出一身冷汗。司徒钟底子好,清醒最快,苍白着脸道:“我们只是又饿又累坐着休息而已,根本没发觉已经身在阵中了。”

    还好重楼回来及时,入阵不久,缓缓也就回过神来了。唯有龙葵和景小楼还未完全清醒。

    景小楼本就魂魄不全,难免多受些影响,仍抓着许吉安嚷嚷着要啃“红烧肉”,一口咬在许吉安肉乎乎的胳膊上,疼得许吉安嗷嚎直叫。

    龙葵不知为何也恍恍惚惚,眼神迷蒙认不清人,对着重楼,开口,竟然黏糊糊地叫了声——“哥哥”。

    哥哥?!

    重楼手下一抖,不知想起什么,气得黑了脸。想甩开龙葵,又怕她跌倒,咬牙切齿将她丢给青儿。

    而后阴着脸大步走到洞口,反手将一个晕了吧唧的白衣团子扔到烛阵边,众人这才发现,他这趟回来还绑了个人。

    龙葵从青儿怀里醒转,盯着阵中人揉揉眼睛:“咦,明煜师兄怎么也来了?”

    重楼方才正是去了趟蜀山把明煜抓了过来。至于蜀山现下因大师兄被魔尊抓走而乱成一锅粥,并不在他考虑范围。

    “龙葵?你没事吧?”明煜也有些懵,“这是哪儿?”

    龙葵立刻想起,明煜师兄前世是司徒植,也许能助阿宓顺利转世!不由朝重楼看去,没想到大魔头这个粗糙的男人,还能想得这样细致!

    她急忙起身扶起明煜,交代道:“师兄,帮阿宓转世!这个忙只有你能帮她!”

    “阿宓?”明煜环顾一圈,“谁是阿宓?”

    烛阵中轮回道已开,蛇妖入阵许久,身周围绕起虚迷的光斑,逐渐形成一个厚重的千重光圈。

    这就是轮回虚空的入口了。

    明煜还要再问,重楼见入口已成,来不及解释,拎起他便往里跳。

    龙葵见势,眼疾手快拉住重楼的衣角一起跟了进去。

    轮回虚空是入轮回前洗魂的地方,重楼不是第一次来,犹记得上次进来,还是为了捞龙葵。他看了眼拽着他衣角跟上来的小尾巴,顺手给她加了层固魂的护罩。

    虚空里依旧是流光溢彩的光影碎片,龙葵刚刚才见识过这里的玄妙。只是这次流光凝成的光墙,围绕的是阿宓的蛇身,画面的主角也变成了阿宓和司徒植。

    明煜一进来便被重楼丢在大蛇身旁,又惊又怒,还没问出“为什么”,抬头,恰好看到了光墙中浮现的画面。

    郁郁葱葱的山谷,眉眼清澈宛若精灵的少女,朝淤泥里重伤昏迷的少年娉婷走去。

    明煜愕然怔忡。

    这个场景,幼时曾有无数个夜晚,出现在他的梦中。

    光影一幕幕变幻着。枯燥无趣的深林清修,横冲直撞的少年意气,如梦似幻的短暂恩爱,悲痛欲绝的生离死别,爱恨交织的孤独赎罚,一一在他眼前上演。

    阿宓的一生很长又很短,明煜一声不吭地看着,心绪起起落落,等到光影落幕,竟不觉落下两行清泪。

    他似乎明白龙葵和魔尊为什么让他进来了。

    最后的光影融进身旁大蛇的身体,丑陋的大蛇渐渐化成一个羸弱透明的女人。

    龙葵跟在重楼身旁远远看着,高兴地低声啜泣:“太好了,阿宓醒过来了!”

    那头阿宓同明煜四目相对,彼此无言。

    龙葵忍不住替他们着急,想要上前,被重楼一把按住:“这是他们的因果,不管是什么结果,都让他们自己选吧。”

    虚空里静谧无声,流光如彩萤飞舞。

    终归是明煜先开了口:“阿宓姑娘,我……如何才能帮你?”

    纵然他与司徒植相貌一样,纵然他们共用一副灵魂,但他终归不是司徒植,也无法成为司徒植。

    阿宓神色平静,反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明煜未料到她会这样问,一怔:“……很好。”他衣食无忧,资质尚佳,而今已是蜀山大弟子,未来必将肩负守护苍生之职,责任虽重,却是他毕生所向。

    阿宓苍白着唇浅笑道:“如此便好。多谢你来送我一程。”

    说完,她朝明煜微微颔首,算是告别,转身往虚空深处走去。

    就这样?如此便好?好什么?

    明煜下意识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阿宓释然道:“今生已无牵挂,愿魂归天地,再无来生。”

    明煜心中莫名刺痛:“为何不要来生?转世以后,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阿宓摇头:“我不愿重来。”

    明煜无言以复,喃喃问:“不愿,是因为,太苦了吗?”

    阿宓又摇头:“也不尽然,只是人间七情六欲,我今生皆已历遍,不再有念想了。”

    这话,乍似洒脱,仔细探究,终究是对人间失望的。明煜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拉着她不放手,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个无法明说的念头,不想让她就此消散。

    他脱口而出:“若现在拉着你的,是司徒植呢?”

    少年的神情中透着些许哀求,一刹那让阿宓有些恍惚。阿植在生命尽头飞奔向她那一刻,也是这样带着哀恸。

    阿宓盯了他片刻,轻轻拂开他的手:“不会的。”他不会是司徒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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