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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忘记了

    苏酥离开的那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甚至在傍晚时还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明艳的红色渲染了大半蔚蓝色的天空,就连漂浮的云也被渡上了层层金光。

    明天也会晴空万里。

    方惟在接到沈楠电话时正望着窗外的晴天,计划明天是先去接慕斯容还是先去买她喜欢的蛋糕。他们约定明天要去重新选定婚房。方母原来挑选好的那所房子,慕斯容说离市中心太远了,缠着方惟要在市中心选一处别墅。这些年来他们不断地分分合合,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了。

    就在这个时候,方惟忽然接到了一通陌生人打来的电话,她说她叫沈楠,是苏酥的心理医生。然而他并没有很在意,还没有听完沈楠的话后就径自挂断了。

    苏酥,那个被隐藏在记忆的名字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方惟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心疼,他停下整理衣服,看向窗外嫩绿的枝叶,就那么呆呆地望着。

    苏酥的名字带着满身的灰尘从某个角落里出现,一步一步逐渐靠近他。她的脸庞也在刺目的日光里慢慢浮现,带着浅浅的笑意,露出浅浅的酒窝。

    苏酥是苏家的大女儿,只比他小半岁。苏家还有个小女儿,小时候老爱跟在他屁股后的苏婧,比他小两岁。婧,苗条美好,取这个名字时苏父翻了很久的字典。而苏酥的名字,来源于他们家桌上一包散落的酥心糖。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谁才是苏家的宝贝。

    苏家两姐妹,一个明媚如春光,笑意盈盈,一个冷冷清清藏在阴暗角落里,像无人在意的尘埃。任谁都会喜欢那个明媚如春光的小姑娘,更何况,那时小小的软乎乎的苏婧会甜糯糯地叫着“方哥哥”。

    方家和苏家称得上是世交好友,早在祖辈时就有了往来。那时候方家老爷子和苏家老爷子在一个坑道里打过日本鬼子,转业后又被分配到同一个厂子。两家一直比邻而居,日常来往非常频繁,犹如亲兄弟般。后来厂子效益不好,工人们纷纷被迫下岗。此时的方父和苏父一拍即可,相约一起下海经商。两个人互帮互助,终于在十几年后成为该市中等偏上的家庭,一同搬进了最早的别墅区,继续做邻居。

    其实说起来,方父的脑子较苏父的脑子更加灵活,两人之间的差距在后期开始逐渐变大。方父经过多年的财富累积,率先实现了小目标,而苏父靠着给方家供货,勉强维持着富裕的生活。

    两家关系一直很好,方惟和苏酥、苏婧两姐妹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似的长大。在小孩眼里阴暗的苏酥不讨喜,但在大人的世界里她却是异常受宠的存在,除了她自己的父母。

    她安静,不爱说话但逢人会露出甜甜的酒窝,学习成绩非常好,是传说中的那种别人家女儿。因此,方家父母和方家奶奶都非常喜欢苏酥。尤其是方奶奶,经常把苏酥叫到家中,一把将人抱在怀里,笑着打趣:【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将来一定要嫁到我们家呀。】

    方父方母听到了也是附和地笑笑,方奶奶越发地高兴,搂着小姑娘继续说:【将来要是方惟欺负你,你就告诉奶奶,奶奶帮你揍他!】

    一旁咬着棒棒糖的方惟无语地翻翻白眼,心想他奶奶才不会帮着外人揍他呢!

    但苏酥却似乎当了真,每当方奶奶说起这个话题时,她总是害羞地将头埋进方奶奶的怀里。那矫情的模样让方惟的白眼都翻上了天,方惟指着身后探出了个头的苏婧,大声地嚷着:【我才不要她,我要小婧。】

    这句话吼完,迎接方惟的是方奶奶的一只拖鞋以及方父的风火雷鸣掌,如果方母在家的话还会增加一段混合双打。

    方惟不知道的是,当他被追得上蹿下跳地四处躲避时,苏酥只是睁大着双眼看着他,直到眼睛酸涩想要落下眼泪时,她才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消失在方家。

    许多年后,方惟才在她小时候的日记本上看到了这段往事,还有苏酥稚嫩的笔触。【原来方哥哥也只喜欢妹妹,不喜欢我呀。】

    苏婧的房间是苏家最大的并且朝阳的那间,苏酥经过的时候总是不自居地停下脚步,想象自己坐在宽敞的飘窗上,晒着午后温暖的阳光,随意地翻看着手里的书。然而那也只是想想罢了,以前住在厂里分配的房子时,苏酥的房间是客厅里用块布隔离开的空间。后来搬到大别墅里,她的房间是楼下一间非常小的房间,那块曾经的房间隔断布成为了她房间的窗帘。

    苏酥望着小小窗户外的黑色夜空,她想她或许不是苏家的亲生孩子吧,或许只是苏父或者苏母在哪里捡到的吧。不然的话,为什么她无论怎么努力怎么用功,永远考第一名都得不到父母的一丝在意,一个表扬呢。而与她相反的,自从被宠溺长大的苏婧无论在学校闯了多大的祸,经常被请家长也不会被父母责骂。父母甚至在去完学校后,带着妹妹专门去吃了高档餐厅,而将她遗忘在学校。

    她忘不了同学经过时的错愕,她们说:【苏酥,你怎么没和你妹妹一起去吃那家餐厅啊?听说那家餐厅的蛋糕可好吃了。】

    是的,那家餐厅的蛋糕真的很好吃。她在冰箱里看到了打包回来的那个蛋糕,她悄悄地抹了一点点尝了尝。

    她说起来的时候,还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沈医生,别嫌弃啊。我后来吃了好多的蛋糕,总是找不到那样好吃的了。”

    我也朝她笑了笑,安抚地说:“我知道还有一家餐厅的蛋糕很吃吃,等会儿治疗结束我带你去尝尝。”

    她浅浅地笑了笑,又缓慢地进入了我的催眠,继续讲述着她的故事,那些无人在意的,属于苏酥与方惟的故事。

    苏酥和妹妹苏婧一样,喜欢跟在方惟的屁股后面,可方惟的眼里永远都只有那个软软糯糯的苏婧。如果他的视线再延伸一点点,就可以看见槐花树下浅浅笑着的苏酥。

    苏酥会在方惟去上课前将他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会在体育课后给他递上一瓶水和干净的毛巾。同学们不知深浅,开玩笑说苏酥是方惟的小媳妇儿,苏酥慌张地解释着。方惟却眼角下垂,将心中的不满掩藏起来,尔后他扬起灿烂的笑容,露出恶劣的心性。

    他故意带着一群小伙伴们打碎小区邻居家的玻璃,惹来大人们的怒目。他很嚣张地指使着苏酥,让她去善后。苏酥会在第二天清晨提着小糕点挨家挨户地上门道歉,让他们不要告诉方父方母。那是小区里大人们都喜欢的苏酥,大部分人因此都笑意盈盈地收下苏酥的赔罪礼,笑着抚摸苏酥的头顶,称赞她超出年龄的乖巧与懂事。

    方惟瞧见依旧被大人们喜欢的苏酥,心里的不满如同海水般涌来。他带着苏婧故意躲开苏酥,两个人吆喝一大帮小孩爬树掏鸟,堪称那一片的小霸王。

    苏酥苦涩地笑了笑,望着离去的身影,再一次感受到方惟的不喜与疏远。

    “你为什么一定就要喜欢方惟呢?”我推了推眼镜,从苏酥的叙述中能感觉到方惟对她深深的不喜。“其实你可以有很多选择,并非非他不可。”

    苏酥笑着说:“是啊,为什么呢?”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繁星般明亮,又像海水般清澈内敛。她转过头,认真地看向我,忽然说:“方惟也问过我。”

    “我们在一起后的某一天,他也这样问过我,为什么一定要跟在他身后,怎么都撵不走。”

    “他忘记了,都忘记了。”

    苏酥浅浅地笑了,这一次我看见了其中苦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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