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言点了点头：“有劳公公了，我去去就回。”
偌大的御书房，此刻静寂无声。
李幼悟脊背挺的笔直，穿着这宽大的朝服。也还是显得过于文弱了些。
一旁的内侍跑过来，在皇帝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
皇帝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李书钧，这是朕第二次见你。”皇帝终于注意到了她，开口道。
李幼悟拱了拱手道：“承蒙陛下圣恩，小臣能再见天颜……”
“行了，这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皇帝皱着眉：“这件事情本该由公孙忆来办，既然如今到了你手上。那朕还是得告诉你一声，这件事情不必查清楚。”
李幼悟撩袍叩首跪下道：“陛下说的是。只不过这件事情，已在民间传开。若是不追究陆夫人的责任的话，这民间恐争议非多啊。”
皇帝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李幼悟，眸中的目光透露-出狠戾的杀气。
皇帝喝道：“谁同你说这件事情与陆夫人有关？”
近身伺-候的内侍吓了一跳，连忙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身后人会意退了下去。
这左冯翊也太不要命了，虽说现下来了个李夫人，可这陆夫人依旧还是陛下的心头爱啊。
皇帝目不转睛的凝视她，却听她静静开口道：“回陛下，李夫人落水这件事，只有陆夫人得利。”
皇帝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忽然笑出了声道：“原以为你李家人都是同你祖父一般，不曾想你倒是个例外。”
李幼悟仍是匍在地上，闻言微微垂眼。
皇帝继续道：“你可知晓一个家族不败的艰难。这样冒昧的打破李冲这老匹夫多年的维持，胆子不小。”
“臣明白。”
皇帝眼眸一闪，细细打量起李幼悟来。“你倒是说说，你有何法子保下陆夫人。”
“臣没有法子保下陆夫人。”李幼悟缓缓道：“但臣知晓平衡之道。”
皇帝眸色暗了下来，李幼悟想说的是什么，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会不知道。
如今，皇后失势，能安抚住沈家的法子，唯有立太子。
只不过他实在不想，将这样诺大的帝国，交到那样懦弱的一个孩子手上。
何况他还年轻，日后陆夫人，李夫人皆有诞下子嗣的可能。
皇帝动了动嘴唇道：“你说。”
李幼悟咬了咬牙，她今日敢来冒着这个险，又怎么会在这最后一刻退缩。
“大祁兵强马壮，陛下英勇神武，武将人才在您的指令下，打得那漠北蛮子闻风丧胆，百姓提起陛下，无一不遥望膜拜陛下。”
皇帝冷哼一声，神情缓和了不少道：“你那些恭维的话，留着日后再说。”
“诺。”李幼悟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但兵马要银子，将士们的吃喝要银子，抚恤金也是要银子。昔日高祖皇帝打下这大祁江山，那时的大祁一贫如洗。经两位帝王苦心经营之下，才有了今日的国库充盈。臣想说的是，战、陛下打完了。大祁日后需要一个仁厚的君主……”
“大皇子，敦重宽厚，处事持平。是守义之主……”
话虽说完了，可这御书房现下静得如同一滩死水般。
李幼悟不由被这帝王的威严，压低有些透不过来气了。
四周寂静无声。
皇帝却是忽然笑出了声，“原以为，你们这些个小辈中，无人敢同朕说这样的话。”
听得皇帝终于开口，也不似方才那般气势汹汹，李幼悟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听得皇帝继续冷冷道：“记得也就是前几年，那几个说这些的老家伙，都被朕寻个理由给砍了。”
闻言，李幼悟又是冷汗直冒。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高呼道：“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治罪。”
李幼悟诧异抬头，见皇帝面上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竟叫她看出几分伤感出来。
“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说最重要的一句话。”皇帝轻飘飘的声音传入李幼悟耳中，犹如一道催命符般。
帝王皆是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那句话，皇帝究竟是想不想听。
她在赌，在她决心接过这个案子时，她就已经在赌了。
可是现下，她的赌局被打断了。让她在继续下去，这漠大的勇气却是再也生不出来了般。
“臣……”李幼悟紧张了起来：“平衡之道为有……”
皇帝不怒自威的提高了声调：“说！”
李幼悟面色惨白，颤声道：“臣请陛下立赵安为太子。”
皇帝抬眸去看，那文弱的背影同几年前的那些老臣一般。
只不过那时的他太过年轻，漠北蛮子又太过猖狂。他无非接受他嫡长子的平庸，明明他同沈昭都不差。就连他一手教出的沈不言，都比赵安更像他的儿子。
那些老臣占着年岁大了，竟然强要他立太子。帝王一怒自是血流成河，这些年来，再也没有那些话语入耳，可倒让皇帝也觉得身边有些空荡荡的。
皇帝瞧着扑跪在地的李幼悟出神时，忽然，屋外传来一声动静。
一个小内侍急急慌慌的跑了进来，“陛下，凌安候来了。”
李幼悟心下一颤，迅速低下了头。
皇帝回过神来，对，他方才让程公公去喊了沈不言来。
皇帝揉了揉眉心道：“让他进来吧。”
沈不言步伐矫捷，没一会就听到他唤道：“陛下！”
他在来时的路上，正碰上了急匆匆的小内侍，才知道李幼悟都在这御书房里干了什么不要命的事。
皇帝注意到，沈不言眸光就没离开过跪在的人，轻咳了一声道：“李爱卿，你也起来吧。”
“谢陛下。”
御书房里，皇帝从奏折中拿出一封密函，递给了李幼悟道：“清河郡密探传来消息，清河王赵节有谋反之举，朕要你佯装前去，探清是否属实。”
李幼悟愣愣接过，她不是过来处理大皇子推了李夫人一事的，怎么平白无故被派去了清河郡。
沈不言看着她接过密函后，眸色里寒意冰人，咬牙道：“姨夫，我也要去。”
皇帝瞪了沈不言一眼，继续对李幼悟道：“李爱卿，此事你若办得好。你所提出立大皇子赵安为太子，朕也会定下的。”
李幼悟双眸一亮，拱手道：“臣接旨。”
李幼悟颇有些欢喜的去看沈不言，却见沈不言冷着一张脸，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沈不言抿唇继续唤道：“姨夫。”
皇帝听出他语气中的着急，沉声道：“这几日不是一口一个陛下的，怎么又叫姨夫了。”
沈不言低声道：“姨夫，我知错了。”
隔了好半响，才听皇帝道：“行了，你也跟着去吧。不过是乔装前去，你办事给我收敛点，别在外面给我惹事。记住了吗？”
“谢姨夫！”
御书房的红木门被几个小内侍轻轻推开。
李幼悟垂着脑袋跟在沈不言身后出了御书房，同他们第一次在这皇宫见面一般。
沈不言骤然顿下脚步，李幼悟又是砰的一下撞上了他的后背。
少年宽大的手掌牢牢扶住了她，李幼悟亦伸-出修长微凉的指尖，轻轻拍了拍他，告诉他自己已经站稳了，可这回沈不言并未放手。
李幼悟有些诧异去看他，四目相对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作祟，呼吸有些慌乱紧张。
沈不言忽然开道：“你知道这件事情涉及了多少人吗？”
“我知道。”李幼悟喃喃回道。
却见沈不言静静看着她，开口道：“长公主也在内，你也知道。”
李幼悟微微点头：“猜到了，李夫人同皇后娘娘并无什么恩怨，唯一能让李夫人咬着不放的理由，就是长公主的命令。”
沈不言看这张她这一副了然的模样，咬牙道：“既然知道，为何又要掺和这件事。”
李幼悟仿佛是想了想，然后诚恳道：“我还欠你银子，若是能在此事上帮到你……”
沈不言目光一愣，等着她继续说下，除了银子还有什么？会是为了他吗？
等了半响，结果等到气喘吁吁的程公公高声呼喊道：“凌安候！”
沈不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幼悟一把给推开了。
沈不言愣了愣，再抬头一看，李幼悟已是一副别无平常的神情。
他转过身去的时候，见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公公，皱眉道：“公公，怎么来了？你不应当是在照看大皇子吗？”
程公公急道：“大皇子也不知怎的，突然起了高热，奴才已经请了御医过去……”
沈不言脸色立马沉了下来，那样的环境下，吃不好也睡不好，时时刻刻还要警惕着陛下召见，那么点大的孩子又能坚持多久。
李幼悟在一旁也急道：“如今皇后娘娘自请禁足，这大皇子身边离不了人，不言你还是快些随程公公过去吧。”
皇后为了平息皇帝的怒火，自请禁足抄写佛经。宫里一个个都是人精，皇后做到这个份上，同失宠又有何区别。
这皇后一禁足，大皇子的待遇又能好到哪里去。若不是沈不言护在那孩子左右，又怎会是今日高热这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