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不管此地如何光怪陆离,栖真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小包子被送到什么山里去了。

    昨晚蓝心提到“山里”,好像世上只有一座山,提起它,旁人就不会错认成另一座。

    用完膳,走出宫,栖真发现这的确是不用解释的。

    那山镇在正北,形如抱臂,像一尊俯瞰宫城的守护神。

    栖真指着那处问:“离这儿多远?”

    “就在宫里。”

    蓝心看了看她,软声劝:“姑娘别再做出格事,皇崖山关乎大容根本,山道布了封印,除皇族中人上不去的。”

    栖真举目,见山顶有座飞檐翘角的大塔,塔身泛着金光,一道宽阔光带自塔顶喷薄而出,在云霄四散,形成保护罩般辐射四野的波光层,也不知边界落在哪里。

    莫非这就是蓝心提到的“结界”?

    现下赶去皇崖山不一定救得了小包子,但必须趁白天探个路,于是栖真借口透气,让蓝心带路,紧盯皇崖山一路向北。

    一路上,入眼的景象让栖真不太确定,低声问身边的蓝心:“昨天…宫里大丧?”

    一晚下来,蓝心也算摸清自家主子“记不起”到什么程度,点头道:“中宫大礼。”

    栖真之所以要再次确认,只因这一路行去,处处红笼,漫天金绸,阖宫透着无边喜庆,实在挑战她的认知。

    她很确定,中国历史上没有叫大容的国家,而此地皇后丧仪活像大婚,不承袭任何朝代习俗,对她来说就是全新世界,不能代之以对中国历史上惯常的认知。

    路上遇见宫女和侍从驻足行礼,口称“沈部像万安”,栖真开始还局促地避着人,后来也知道对他们点一点头。

    直到蓝心附耳:“姑娘不用理会,平时一个个的给脸色,知道姑娘被选中去暖宫,行礼都勤快了。”

    栖真闻言一个激灵:“暖宫?”

    蓝心自要为她解释:“两日前圣上下旨,让您后日启程去皇陵为皇后娘娘暖宫。”

    栖真心里一惊,语气勉强:“能不去吗?”

    蓝心抿唇笑起来:“圣上亲旨怎能不去,这可是别人求不来的殊荣呢!”

    栖真袖下指甲掐肉:“要去几天?”

    “不好说,快的话一两日。”

    慢的话呢?

    栖真只觉肾上腺素一阵翻搅,这个节骨眼上,她怎能离宫?

    而暖宫……是要她洒扫皇陵、迎接皇后入陵的意思吗?

    刨根问底下,蓝心眼神些微躲闪:“皇后娘娘凡胎仙去,神识并没消散,是去伺候神明了呢,神明满意才能保我大容长治久安。姑娘不用担心,有洛尘神官陪您同去,一定妥妥当当的。”

    栖真冷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好无力地嗯了一声。

    结界、神明、封印,还有昨日落在面前的光幕……这个古人世界有太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纵使职业关系,接受这些概念对栖真而言毫无压力,可当概念变为现实,到底是有些让人头疼。

    思绪游离半晌,她才指着又一拨打身后来、抬祭品往北去的宫人问:“这些都是送往皇崖山的吗?”

    蓝心道:“娘娘遗体在皇崖塔等候炼化,大神官镇守山下护神大殿,东西该是往那儿送的。”

    原来山下还有一座护神大殿,栖真默默记下。

    心里打了一上午鼓,好在穿园过门,一路畅通,栖真只觉万幸,直到蓝心问:“离烟冷炉香园不远了呢,姑娘想去园里?”见她不搭腔,好言相劝:“皇后娘娘爱吃那里结的白果,以前都姑娘采来,现下别去了,睹物思人呢。”

    “没事,去看看。”

    烟冷炉香园内是遮天蔽日的冷杉林,中间一条大道通往深处,整个园子覆在大山阴影下,雄浑中透着森凉。

    皇崖山近在咫尺了。

    杉林尽头,一堵宫墙拔地而起,门口列着侍从。

    栖真直接往那边去,蓝心却扯了她衣袖往林间带,指着宫墙外几排树道:“看,半季不来没白果了。”

    她数次撇头往宫门那边望,压低声音说:“哪敢往那儿去啊,过了那道门便是神宫了!”

    林中阒静无人,栖真围着树转了转:“以前给娘娘的白果,我亲手采的?”

    得到蓝心肯定的回答,栖真放心了,利索地脱下碍事的长袍,顺树干往上爬。

    看得蓝心瞠目结舌……是你亲手用长杆打的好吧,你可从没爬过树喂!

    沈兰珍想必娇生惯养,身体远不如栖真本体灵活,让她废了点力气才爬上几米高的树杈。

    抱着树干,眺望宫墙另头。墙内压迫性的山影里,果然伫立着一座气势磅礴的石质宫殿,宫殿四周散发着若隐若现的红光,像缥缈的极光。

    栖真惊讶,莫非这也是什么结界?

    …………

    洛尘走在冷杉道上一偏头,就见墨绿树杈间一抹黄。

    离得远,只有一个背影,还是让他缓下脚步。

    穿过宫门,让随伺的人退下,洛尘入护神大殿看了看,又回出来问门口值守的小神官,才知师父前脚刚走。

    他在阶前站了一会儿才往墙角踱去,扬首问:“沈部像何故在此?”

    栖真早见宫里回来人,没想到对方居然注意到墙外有人,还过来招呼,栖真极快地打量他一眼。

    男人瞧着也就二十出头,头戴玉冠,高领敛衽,一身金色的精绣长袍,正仰着一张比珠玉更俊的脸看着她。

    阳光下,眉眼如山黛,鼻挺若峰脊,明明是有些严正的长相,眼神却柔和,比一路见到的人都正点。

    栖真张了张口,没出声,只觉这声音昨天听过的,不就是那个殿前缓声宽慰,一回头说声“见谅”,然后就把她弄晕的“法术高手”吗?

    视线与之一触,栖真心头倏忽浮起警觉。

    这人,只怕不是个易糊弄的角色!

    洛尘见树上人不搭腔,微微一笑,递话道:“想娘娘了,来祭拜吗?”

    栖真顺势点头。

    洛尘眼底光华流转,自然相邀:“即为缅怀,不用爬树,进来为娘娘上柱香吧。”

    栖真求之不得,顺溜下树,气声问:“这谁?”

    蓝心很有些紧张,赶紧帮她穿好长袍,蚊声回:“神官长。”

    栖真绕过宫门,对方已在那头等候。蓝心率先对洛尘行礼,口称殿下,栖真现学现卖也行了个礼。

    洛尘额首,不多言,径直带她们进护神大殿。

    跨进殿门,栖真眼前一亮。

    好大啊!

    这殿云顶高粱,下由纵向两排金色巨柱支撑,气派比之故宫太和殿不遑多让。

    可如此巨大的空间,内里却空空如也,由得殿尾那块醒目的黑色巨石,一眼撞进步入者的眼帘。

    黑石足有五六人高,走近瞧,会发现石头不着地,是稳稳浮在空中的。石头表面光滑平整,质地里透出点点星光,颇有镇殿之宝的气势,却不知派什么用。

    洛尘点香递给蓝心,栖真接过,给巨石前供桌上的皇后牌位上香。

    怕举止不当,她硬着头皮,学昨日大殿上跪拜方式,端端正正拜上三拜。

    上完香打量四堂,见高顶圆梁下,右侧墙上刻着连壁的精致浮雕,左侧墙上则挂着不少装裱严谨的大幅人物画像。

    自从进了大殿,洛尘的视线便若有若无地围着栖真转,见她四处打量,便道:“看看无妨。”

    栖真道谢,从右侧石壁看起,匆匆扫了一眼。

    浮雕上有龙有人,画面充实,内容相连,她怕在男人面前露出懵懂,此刻并不细看。

    又到左侧观画。

    瞧那些画中人衣饰,想必是大容历朝历代贵重之人,看着看着,栖真在其中一幅画前驻足,淡眉蹙起。

    “这是已故的三皇子,六岁薨逝,彼时沈部像还未进宫。”身后默默作陪的男子适时开口。

    关于这位当朝三皇子,栖真却是知道的。

    昨晚问过蓝心大容皇族的情况,当时她还觉得奇葩,因为在她印象里,中国历史上很少有像大容这般没有乱七八糟后宫的皇室。

    大容历朝仅一帝一后,本朝帝后共育三子,大皇子早年入了神宫,不算皇室中人了;三皇子六岁因病薨逝;至于二皇子,就是现在的大容太子……照蓝心说法,不提也罢。

    原来这一幅画中的孩子,就是蓝心说过的不在了的三皇子。

    画像上,是一个和小包子年龄相近的小孩。

    栖真盯着那个孩子的长相,越看越心惊,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无甚异样。

    至此也算转过弯来。

    只怕身后这位作陪的神官长大人,就是早年入了神宫的皇长子,难怪画上孩子的眉眼和他有几分相像。

    这位洛尘神官身为神宫中人,又为皇室,不正是可以名正言顺上山进塔之人?

    一番琢磨只在电光火石间,栖真转身,试探着问:“昨日见到的那些祭童,好像有一个……和三皇子长得有点像。”

    昨日沈兰珍在宫道上追着祭童,状似疯癫,洛尘早已封锁此事不可外传,此时听她提及,略沉吟问:“沈部像觉得里面哪一个,长得像三皇子?”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话问得有些技巧,细想让人不易作答。

    她若不知三皇子模样,昨日又怎会觉得队里有人长得像?

    栖真脑中警铃大作,意识到自己造次。

    这个话题引申下去漏洞百出,她临时起意,此刻根本来不及细想如何自圆其说,只好仓惶地垂眼道:“这几日恍恍惚惚,脑里总有个穿大红吉服的孩子在叫唤,问我他要被带到哪里去,我又哪里说得出来呢?”

    面前一时无声,栖真顿了顿,偏头望去:“那些祭童现在哪里,殿下知道吗?”

    这小女子向来颔首低眉,温驯得很,在他面前何曾有过这般勾人的眼神。洛尘不敢多看,只把视线从栖真脸上移开:“祭童现下都在塔里陪伴母后炼化,需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完成。”

    栖真往前半步问:“既然称为祭童,是要行献祭的事吗?”

    “祭童乃童子之身,纯阳之体,真气充沛,悠远绵长,可大大加速母后神识炼化。”靠得有些近了,洛尘不得不迎上面前殷切的目光:“前提是,祭童身不可伤,气不可竭,否则母后神识炼化完成,也会被神明所弃。”

    身不可伤,气不可竭!

    在四十九天里身不可伤、气不可竭,是否意味着小包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栖真压抑着狂喜,出口的话都带出不自觉地轻颤:“他们出来后,会被送去哪里?”

    “放肆!”

    殿外掷地有声,有道冰冷呵斥穿过大殿,刀锋般袭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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