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无言(一)

    洛施拿着钱卫的银两,从酒楼离开,又想到师父在自己下山前苦口婆心的一番话,终于肯在游山玩水一路后做些正事。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施字吗?”

    “师父是要我能屈能伸,遇到事情当软硬兼施。”洛施随意应了一句。

    师父差点背过气去,但对上她无辜的眼神,实在不好太过苛责:“是要你懂得给予,知晓良善和是非,可你这么多年哪怕学到了点本事,却是没有正心,对生命丝毫无畏惧之心!”

    洛施是听不进去的。在师父捡到她之前,她因为这双能看见鬼的眼睛,被多少人指摘嘲笑过,她那时便不在乎人的真心或是伪善,甚至比起人,她宁愿与鬼打交道。

    至少,鬼不见得有多可怕,人有时候却比扭曲的鬼更添三分恐怖。

    而对上这些心里不知有多少想法的人,洛施从不曾想过施以良善。她未得到过拯救,又何必苛责她如此做?

    洛施挎着一个揣着不少银子的小包游荡在街头,正好听见三三两两的人八卦些什么。

    “徐太傅的娘子怕是不好了,日日梦魇不说,甚至有一日醒来,还扬言要杀了她的小公子。”

    “说起徐太傅,他多年前就离京隐居,当年陪伴在皇上左右,算是个政绩不凡的清官,如今一朝隐退,竟是连给娘子治病的门道都没有。真是可怜可叹——”

    “哪能啊!我看是因为他娘子的病着实古怪……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邪了!”

    “怎么说?”

    “……”

    洛施拐了个弯,接下来几人就像是瓜田中的猹般,细细谈论徐太傅府中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怪事,她听着没趣,脑筋转了又转,又往前方走去。

    听到几人讨论徐太傅娘子的怪病之后,洛施心中生奇,脚底实在是痒痒。多日梦魇,口中不时呓语,甚至要持刀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洛施低声嗤了一声:“可不就是换了一个人嘛。”

    她认定,这就是师父所说的,被痴鬼附身,俨然换做了另一个人。便打定主意想去凑个热闹。

    而她要去那早早辞官、在灵台镇隐居的徐太傅府,不消费劲打听,只需要抬头望望,找到那散发出绝对浓郁的浊气的府邸在哪儿,便是了。

    门楼高耸,飞檐翘角。大门以厚重的木材打造,门楣之上,雕刻着寓意着吉祥如意的图案。

    洛施站在门前,她懒懒靠在徐府大门两侧的石狮子处,恍然盯着那匾额之上龙飞凤舞的“徐宅”二字。

    她不喜练功,倒惯常会往山上藏书的地方跑,那里的书尽是些解释鬼怪之说的,她正烦着,当然是没什么兴趣再看什么鬼啊怪啊的。只是盯上了埋在角落里、像是废弃的书籍,津津有味地研究了一段时间的风水。

    只可惜师父不惯着她,发现她偷懒后,干脆简单粗暴的拎着她去练功,说是不要浪费了她天生奇才。

    她感慨着,不愧是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徐太傅,就连隐退之后府邸的选址,都能慧眼独到的选到了这种好地方。

    只是这样的选址应是镇恶鬼、除浊气的,他的娘子竟然还会被邪祟侵扰,忧思如此。

    洛施直起身子,徐府门户洞开,门前来往、进出其间的人络绎不绝,即使她站在外面有一定时间了,也没引起什么纷扰的谈论。

    她在来时,路过前头的贴告示的地方,那里明晃晃的写着徐太傅砸下千金以求良方,看起来,除了她这个想一探究竟的无名氏,一些有本事的、或者没本事只想骗吃骗喝的都齐聚一堂了。

    洛施施施然走向大门,还没踏进去,在门口守着的护卫不由拦下她:“姑娘,你是?”

    “来治病的。”洛施猜到两人是看她年纪小,觉得她没办法胜任看病一事。师父将她养在身边,让她替他给那些找他驱鬼的人做事时,他们也是这般的不可置信的眼神。

    按理来说,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洛施是可以稍作乔装打扮的,但她想着,既然徐太傅的告示上都写了“不看来历,不看阅历”,那她也懒得弄那些了。

    拦下洛施的其中一个护卫,其实已经盯着她很久了,从她站在石狮子旁又摸又望又叹的,就觉得她可疑。谁知道她还堂而皇之走上来了,抛出“治病”两个字。

    那护卫狐疑着,他的同伴却是劝他收手:“老爷贴下告示,广召能人相助。理应是不看年岁、不问来历,只要这人有能力治好夫人,都是可以准入的。”

    听罢,洛施便朝着那人伸出的棍棒轻轻吹了口气,挑了挑眉。

    即使心里再有偏见,听到同伴的话,也只能放行。

    洛施被一路引到后院,她眼尖,注意到那里只有四五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心下奇怪:这么大的阵仗,竟然只吸引了这么点人?

    有着道士服、手执拂尘的道士;有穿着彩裙、戴着头扎的巫师;还有一个,腰间挂着葫芦,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相比之下,洛施这一身粗布麻衣,看着柔弱可欺的小姑娘,实在是格格不入。她向带她来的侍女挥了挥手,进到后院里,站在她身边的老道瞥了她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

    洛施:“……”师父说的仙风道骨的道士就这?要是让他老人家看见,他又得疯一阵了。

    洛施这么想着,干脆躲到长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

    很快,屋子里传出动静。洛施从长廊跳下,看见做错事般的一排排低着头走出,那些人倒是平常的穿着,只是一个个鸡皮鹤发。用她的话来说,一看便知道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同时伴随着的,是屋内有劲却疲乏的懊恼声:“一个都查不出来!都是些废物,废物!”

    她垂眸,身边的婢女大着胆子窃窃私语:“唉,这些四方搜罗来的神医还是一无所获,还不如先前的那位游方道士。至少,他一眼便看出了夫人是为邪祟所缠。”

    洛施疑惑,既然早早的发现病症,为何还要继续找大夫来探查。

    一个中年男人从渐渐静下来的屋子里走出,洛施摸了摸下巴,从周边人的称呼声辨别出来,这应是徐宅的管家。

    管家提着一口气,显然是才尽了安抚主人之责,但他内心的担忧不可被人看出,于是只能大着嗓子,扫视了一圈,对在场之人言语:“各位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但夫人身体已然虚弱,望请各位能抓紧时间,且不要太过惊扰夫人。”

    站在洛施身旁、也就是最开始对她表达不屑的道士,此刻终于有了点仙风道骨之态,托着拂尘淡淡“嗯”了一声。

    洛施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其他人没理她的异常,那道士却很是敏锐,目光变得狠厉,但见管家已经组织他们进去了,他也就没再做计较。

    进到里屋,洛施终于瞧见抱病已久的徐夫人。徐夫人风韵犹存,只可惜面色苍白,再漂亮的脸蛋没了气色加持也是白搭,她靠在床头,看起来尤其虚弱。床幔随风而动,女人悠悠睁开眼,洛施遥遥与其对望。

    没有鬼魂。甚至,这屋子里连浊气都没有。

    相比于气色不好却仍旧姿容清丽的徐夫人,愁容满面的徐太傅则像是苍老了十岁。

    管家凑到他耳边,示意已经将剩下的人带到。

    洛施瞧见徐太傅深吸了口气,她总觉得,徐太傅在见到一水的面上看过去便是靠谱的大夫之后,再抬眼看见的,是一排更像是群魔乱舞的大师们后,内心大抵是绝望的。

    徐太傅嗓音低沉:“诸位大师想必都是追寻告示而来,我娘子患病已有月余,只是请了不少的名医相看都无济于事。

    “半个月前,一位姓梁的游方道士探查到,我家娘子或许是被邪祟、怨鬼侵扰,但他虽查到病因,却自称自己也束手无策,恐需请更加有大能的术法大师相助。”

    洛施听着分外迷惑,知晓病因却不知如何治,除非他是个老糊涂,可能指出个中缘由的,又怎会是老糊涂?

    这头的洛施在走神,其余人则是已经夸下海口,恨不得当即使出浑身解数来救治徐夫人。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摆出一副“超然物外”姿态的老道。

    洛施自觉后退了一步,给老道展示的空间。她又着重观察了一下,那两个道士当是一道的,想来,那个年轻的便是这老道的徒弟罢。

    老道似乎对洛施的自觉很受用,他装模作样的一甩拂尘:“徐大人,可否让我近身去探查夫人的身子?”

    徐太傅见他比起剩下的人算是个靠谱的,忙不迭的应声:“还请大师救救我的夫人。”

    得了徐太傅的应允,不止那老道过去探查,其余人——包括巫师、腰间挂葫芦的男人,还有另一个道士都或沉稳或敏捷的走了过去。除了不紧不慢的洛施。

    但徐太傅不愧是徐太傅,即使洛施已经格格不入如此,他虽已皱眉,却还是按捺住狐疑,没有说出任何冒犯洛施之语。

    老道站在眼皮沉重的徐夫人面前瞅了又瞅,眼见没什么收获。站在他旁侧的巫师却是很快退出来:“大人,敢问夫人可是夜夜梦魇、精神不济,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洛施难为的在背后搅着乱动的手指:“这点东西,镇上都传遍了,还用得着诊吗!”

    “徐夫人确实是被邪祟侵扰了。”巫师自信的点了点头:“我见过不少流散人间的痴魂怨鬼,可附着于夫人身上、怨气如此之大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老道见缝插针的问道:“你可是没把握驱邪?”这便是默认了他也看出徐夫人确实是被邪祟附身。

    “这……”巫师沉吟片刻,这时,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男人仰天大笑两声:“区区小鬼而已,你既如此为难,不如由我来治!”

    巫师急红了脸,反驳道:“你能驱什么邪,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货色!”

    男人酒也不喝了,看着就是要露膀子打架的趋势。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老道示意身后徒弟将他们拉开,远处的管家却是承徐太傅的令出声阻止:“几位既是有法子,何时可以相救我家夫人。”

    老道捋了捋胡须:“老夫即刻准备做法事的事宜,今晚便可以开始。”

    巫师与挂酒葫芦的男人异口同声:“明日!”

    存在感已经低得无法估计、差一点被忽略的洛施看完了整场热闹,才在徐太傅松了口气之后幽幽道:“鬼邪并未作祟,夫人根本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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