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跑,别回头,到了长生天,天神会保佑你”。
风雪刺痛她的皮肤,茫茫雪海里,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向前跑,被石子绊倒了就再次爬起来。
怀里捧着马奶酒,酒香在脖子间肆虐,掩盖住血腥气。
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脸,最终停留在一个男人的脸上。
他伸出大手,长着络腮胡的下巴嗡嗡地动,“我的小女奴,过来”。
她没动,一人从背后扼住她的后脖颈,强迫她匍匐在男人脚下。
他左脸一道疤痕很显眼,右手的拇指上戴着象征着权力的宽大戒指,粗粝的指尖摩挲她的下巴。
她娇嫩的皮肤上立刻留下一道红痕,一双闪着恨意的眼睛怒视着他。
“上京送来的贡品,身体果然娇弱,风雪也不能摧残“。
她屈辱地想起男人粗粝的指尖在大腿间游走的画面。
发泄得心满意足之后,男人就将她撇给了大王妃。
大王妃那张脸,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长着一双吊梢眼睛,面部阔平。
眼里满是怨毒,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围绕在王身边的女人。
被王享用过的女人,落到大王妃手上,非死即残。
大王妃罕见地吃醋了,用马鞭抽打了她两个时辰,直到筋疲力尽才停下来。
躺在马圈奄奄一息的她被牧民捡了回去。
当草原上一轮红日高过地平线。
明乔醒了,牧民的小女儿嘬着手指,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发觉明乔苏醒,她跑出去对着马圈喊道。
“阿妈,她醒了“。
被称为阿妈的女人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她掀开帐子进来,倒了一杯酥油茶递给明乔。
“喝吧“
她发红的脸蛋上挂着朴实的笑。
明乔吃力地坐起身,阿妈连忙拿过一个垫子垫在她腰间。
她手上的血痕触目惊心,阿妈不觉红了眼。
喝完热热的酥油茶,明乔感觉身体有了力量,正欲开口,阿妈制止了她。
“你浑身是血躺在我的马圈里,是我和我丈夫把你捡了回来“。
明乔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依偎在阿妈身边的小女孩说,“这是图伯特和大梁的边境,不过这里属于图伯特“。
“图伯特“,明乔喃喃自语。
图伯特,盘踞在大梁北方的大国,多年来和大梁征战不断,从未分出胜负。
阿妈局促地搓搓手,“如果你没有地方去,就留下来吧“。
小女孩附和道,“我们都会说你的的语言,你留下来会很容易,你可以做我的姐姐“。
帐子里突然很寂静,甚至能听见呼吸声。
阿妈正想说,如果她不想留下,也可以离开。
明乔学着小女孩叫了声“阿妈“。
阿妈先是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她在身上擦擦手,说道“好,阿妈去给你们做饭,伦珠,照顾好姐姐“。
阿妈掀开帐子出去了,伦珠走到明乔床边,拉住她的手笑着说,“你很漂亮,我喜欢你“。
冷意从脊背传遍全身,明乔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冻死在结冰的湖面上。
四周白茫茫一片,狂风无情地刮伤她的脸庞,怀里的马奶酒已经洒出一半。
明乔用手捧着,喝完了剩下的酒,却不舍得丢弃酒袋,酒袋上有阿妈亲手绣的字,这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将酒袋揣进怀里,体内逐渐升起一股燥热,明乔走在冰面上。
她希望这半袋酒能帮她撑过这段路。
她哼起阿妈常唱的一首歌,歌曲参杂着图伯特人和汉人的语言。
大意是:去往长生天吧,天神会保佑你,你虔诚的祈祷会被听到,天神会保佑你。
“彭“,她一只脚陷进了凿开的冰洞里。
还好这洞口并不大,她挣扎几下就将脚拔了出来。
风雪依旧肆虐,袜带沾了冰水和皮肤粘连在一起,又冷又难受。
明乔裹紧衣服,搓了搓冻得没有知觉的脸,然而手指冻得僵硬,根本弯不下去,只得在脸上胡乱摸了几把。
明乔每走一步,冰面上就留下一个渗着血迹的印子。
除了偶尔从湖面上窜出几只觅食的小雪狐,旷野间,别无他物。
到了湖对岸,明乔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随便找了个洞穴,在岩缝窝成一团,将头深深埋进腿缝。
风雪在洞穴口叫嚣着。
“阿姐,你瞧这花儿好看吗,我从互市上买的“。伦珠将一支花儿递给明乔,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
明乔低头嗅闻花香,她笑了,“嗯,是白茶花”。
伦珠在明乔身边坐下,压倒一片牧草,“这白茶花很香,但我更喜欢合欢花”,她将白茶花戴在耳边,拢了拢碎发。
“那些商人说合欢,岁岁合欢“,自从明乔决定留下来,她就改了对汉人的称谓,叫他们商人。
她已经打心底里把明乔当成家人。
草原女子抽条很快,两年前她还是十岁小女孩,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
明乔洞察了她心中的想法,调侃道,“你还得再过两年才能给人家送花呢“。
送花是这里的传统,女子满十四岁,便可送男子花以表心意,若是男子接受,便皆大欢喜。
不接受也无妨,女子可以拿着花儿寻找下一个心上人。
被戳中心事的伦珠红了脸,小声埋怨道,“阿姐你又取笑我”。
她不服气地说,“阿姐不是也被好多人送花吗,连十岁的强巴,前几天都去集市上买花,我都看见啦,他指定是送给你的。”
明乔笑而不语,戳戳她,指着另一个小山丘上挥舞马鞭的男人说,“你看那是谁”。
伦珠一抬头就与次仁对上视线,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腼腆地笑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手忙脚乱地冲着明乔她们打招呼。
男人长得高大,是这一带的驯马高手,大大咧咧的汉子,驯马喝酒都是好手,唯独见了伦珠便说不出话来。
心思细腻的明乔早就看出了二人之间的端倪,有意撮合他们。
“阿姐我去放羊了!”伦珠急匆匆地跑开。
半刻之后,她出现在明乔对面的山丘上,整理了头发之后,她扭捏着向男人打招呼。
明乔乐得自在,一边用狗尾巴草编鞭子玩,一边看着伦珠追夫。
德吉攥紧手中的花,在心中默默祈祷。
天神阿天神,请她接受我的爱,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男子也可送给自己喜欢的女子花儿,德吉跑了三个集市才找到一朵栀子花。
他忐忑不安的走到明乔身后。
明乔两年前来到他家,一身染血罗裙,那时她瘦弱得仿佛随时就会死去。
阿妈一点一点将她养到这副模样,穿着图伯特的服饰,乌发扎成一束束辫子垂在耳边,额上用一块水滴玛瑙点缀。
阿妈说,这是你们的阿姐。
明乔一双眸子,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皮肤比天上的云还要白。
牧民们都说,拉姆是长生天赐给他们家的礼物。
他自第一天见到她起就喜欢她。
明乔察觉到身后有人,于是转过头。
德吉呼吸一滞,他知道拉姆美,但每次看到还是会震惊。
明乔看到了他手中的花儿,“是送给我的?”
德吉使劲点头,像举马鞭似的,胳膊绷得板直,将花儿举到明乔面前,然后跑开了。
明乔拿着花儿,细细嗅闻,虽然只有一朵,可也香得出奇。
她摸着花瓣,德吉的背影已经远去,半晌,她笑了。
喜欢她,却什么也不说,这算哪门子喜欢?
当天晚上,德吉被一众朋友推着来到明乔的账前。
朋友说,"唱吧"
德吉唱了起来,不同于其他汉子雄厚的嗓音,他的歌声很温柔。
帐外月亮很圆,月光倾泻在唱歌追爱的男人身上,将他锐利的下颌也柔化了几分。
他在帐外唱:拉姆呀,你可愿意成为我的伴侣,长生天会保佑我们。
拉姆呀,你不愿意,我们还是好朋友
拉姆呀,你同意,我们便是好夫妻。
明乔在帐子内翻来覆去睡不着。
倒也不是因为德吉唱了一整夜,而是那些屈辱的记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图伯特王的羞辱,和王妃的鞭打,是她心中的一根钉子。
阿妈提着照子掀开帐子进来,摸着她的手,”这里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也不会有人追究你的过去。"
过了半晌,阿妈预备起身的时候,衣角被拽住,她回握住明乔的手。
“会好的,长生天保佑我们所有人”。
草原的婚礼在神明的注视下举行,德吉牵来一只牦牛,解开它的缰绳。
牦牛摇摇晃晃走到明乔面前,低下头,让她将双手放在角上,接受来自牦牛之神的祝福。
伦珠捧着一壶阿妈亲手酿的马奶酒,明乔接过,将酒对着雪山的方向倾洒在地上。
德吉抱起明乔,在众人的欢呼下走进帐子。
他跪在她脚边,虔诚地承诺,“我亲爱的拉姆,我会做你一生的奴仆”。
掷地有声。明乔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还是那个山洞,她松了一口气,往里缩了缩。
“我的小女奴,找到你了“。男人甩着马鞭,空气撕裂的声音铮铮作响,数十个图伯特士兵将她团团围住。
背后是山洞,退无可退,明乔绝望地闭上眼睛。“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
她轻颤的睫毛让男人有些许的动摇,但也只有一瞬,随即甩动马鞭,将手指伸进她的嘴里,阻止她咬舌自尽。
牙齿被手指挡着,明乔睁开眼,双眼通红,一滴眼泪落在男人的虎口。“扎西,你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