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教什么？”
周岚岚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见过学钢琴的，学厨师的，还没见过学捡垃圾收破烂的。
这玩意，就是祖传，也没几个人爱学的，比如她自己。
舒北贝指指她的编织袋：“捡东西。”
“姐们，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开玩笑？没有。”
“那……”周岚岚看她一眼，试探，“你能不能先把墨镜摘了给我看看？”
舒北贝依言而行。周岚岚接过，对着光线仔细查看镜片和镜腿标签。
应该是正品。
她再看舒北贝身上穿的，甜美黑色蕾丝小外套，运动系香芋色高尔夫短裤。
款式都挺眼熟，她在杂志和网上看到过，但，搭配得很狂野。
加上走休闲飒酷风的飞行员墨镜，狂上加狂。
也就是她身材高挑皮肤白又长得好看，乍一眼才没显得扎眼。
周岚岚确信，这一套应该是她的战利品。
虽然穿搭失败，但至少说明她对奢品有一定认识。
而且能从凤鸣悦轩阿姨的手底下抢到显卡，身手也不错。
“你也缺钱啊？”她问。一般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女生，脸皮都薄，不是真缺钱，很少会来捡。
“嗯。”舒北贝点了点头。
“你有其他工作吗？呃，没有要问你隐私的意思，就是做这个很看时段，我不知道我们时间合不合适。”
“我没有工作。”
“没有？”周岚岚犹豫片刻，还是道，“那你最好别拿这个当主业，别看我今天捡的挺多，纯属运气，有时候连着两三天空手也很正常。而且衣服鞋子这类东西，卖不出高价的。”
舒北贝明白了，她指指周岚岚的电驴，“等有钱，我买这个，送外卖。”
“……那也行。”周岚岚心说，你其实可以试试靠脸吃饭的，但最终还是作罢。
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却没有足够的保护，反而可能把人带入深渊。
美貌是稀缺资源，骗子可不是。安安稳稳好歹赚点小钱，干两年直播网红，做两年练习生，反倒可能倒欠公司钱，再没有自由身。
她看看时间。“我马上要上班了，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店里坐一会儿，没客人的时候，我可以给你讲讲。我们那上午客人不多。”
舒北贝想了想，答应了。
周岚岚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奢品二手店，兼营中古服饰。
店开在一家还算高档的购物中心的室外步行街，装修精致，门面也挺大。
里面被分为前后两间，前面是展示柜，后面是仓库和处理区。
“其实现在一大半都是海鲜网上淘货邮寄过来，或者我们邮寄出去，但有门面的店能让顾客安心点，也有顾客逛街逛过来，变成熟客。”
周岚岚边开门打扫，边介绍着。
“基本工资不高，但给交社保，所以也还行。老板人也不错，他附近还有一家店，所以也不常待在这里。”
“我有点事，大概半个小时就好，你随便坐。”
“嗯。”舒北贝环顾整个店的情况，目光在门口和柜台位置明显的摄像头上停留。
周岚岚换了套衣服，麻利地打包着衣服和包包，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都是奢侈品，假货也多，怕有纠纷，所以装了摄像头，虽然没什么用……嗯，也不能说没用，至少方便了老板随时查看我们有没有偷懒，哈哈。还有，有些人手上的东西来路不明，怕露脸，就不敢进来了，也算是省了麻烦。”
她说这话，也是有意试探舒北贝，看她没有紧张心虚，更放下几分心。
大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忙完店里的事，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招呼舒北贝。
“这几个小区能混进去，爆率也比较高，不过竞争也比较大，像今天那样的阿姨挺多的。……你去的时候遇到她们，千万别起冲突，能跑就跑。虽然说被扔掉的东西应该都是无主的，但那些阿姨大多是小区的保姆或者钟点工，平时小区里不要的衣服啊杂货啊都是她们在收，我们这样的外人进去，她们觉得是抢了她们的东西，也能理解。”
“还有这几个，都是别墅区，出货率更高，但不太好进，保安认识所有业主，巡逻也很密集。”
……
周岚岚刚想出这个捡“破烂”的办法时，利用空余时间走遍了S市大部分高档小区，总结了一份很长很详细的单子。
她现在主要活动范围在市心，所以给舒北贝分享的大都是城西的小区，那边她去的少，也算是提前分流。
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心得经验传授完，周岚岚喝了口水，看舒北贝认真看着地图，有些慨然，也自觉好笑。
因为爸妈是收破烂的，她小的时候，一直被同学们嘲笑，她打定主意长大绝不干这种丢脸的工作。
很长一段时间，她看时尚杂志，学化妆穿搭，就为了摆脱自己的“土气”。
没想到兜兜转转，爸爸出事，家里的废品收购站转手后，她反倒成了捡破烂的，还捡出了一部心得。
她现在才知道，那些以前在杂志里看到的东西，看着离她很近，像一支口红唾手可得，但其实很远。
光鲜亮丽的生活分为很多种。前两种像店里的顾客。
有些顾客社交平台全是美衣奢包，三不五时出游，但她们买货出货的频率都很高，时不时还会“不小心”返回假货。
有些顾客则是家里包太多，所以会上门卖掉，或者让老板专程去收一波。
还有两种，一种是店老板。
看着油油又抠抠，说话圆滑讨好，身上奢品总是过季，计算器按得飞起，实际开了好几家店，日流水乃至小时流水比她年薪还高。
一种是她未曾谋面的，那些“破烂”的主人。
包包旧了衣服过时了，那送人都嫌不好看，卖都嫌麻烦，扔了算了。
像她这样家境中下，头脑一般，学历一般，能力一般的普通人，即便踮起脚尖，能触到的，也只是被自己都鄙夷的第一种。
甚至根本触不到。需要很努力地奔跑，狼狈地连滚带爬，才堪堪不被困窘的生活捉住。
她唯一欣慰的是，曾经遍览奢品的经验没有成为一项屠龙技，至少让她在干奢品回收时，上手挺快的，比和她竞争岗位的其他人多了一点点优势。
“谢谢。”
舒北贝的感谢把她拉回现实。
“不用，你今天也帮了我。”周岚岚摆手。
她也是开始捡后才发现，有些数码啊电脑配件啥的，二手比奢品还保值还贵，比如今天的显卡，哪怕两张都是坏的，挂到海鲜网上，能卖的比jimmychoo还贵，更重要的是，卖得快。
唯一可惜的是，这东西的爆率太低。
正想着中午再请舒北贝吃个饭，一个油头，脖挂金项链，穿豹纹西装的浮夸中年男人推门进店。
周岚岚连忙站直身子，“店长好！”
豹纹店长挥了挥手，回身，警惕地朝玻璃门外望两眼，而后才呼地松口气，扯了扯后衣领。
“店长，你这是怎么了？”周岚岚头一次看到店长像做贼一样，有些疑惑。
“来了个难缠的客户啊。”豹纹店长颇为苦恼，“我来这里坐一会儿。今天生意怎么样？美女，你看看你喜欢哪个，这款lv是经典款，又百搭又保值，你要是不喜欢这种，那看看这款Bottega，新拿到的，这种设计比较大胆，很少见，你出去不会撞包，也很百搭。”
豹纹店长把舒北贝当成了逛店的顾客，开始察言观色地营业。
“老板，她是我朋友，今天正好有空来看我。”周岚岚尴尬地将舒北贝拉到一边。
“哦这样啊，你怎么也不给你朋友倒杯水。来来，请坐，喝水。这里的包你喜欢哪个尽管说，要是手头暂时有点紧，可以先订金预定，也可以分期的。每天和喜欢的包包一起出门，无论是讨厌的工作，还是和姐妹一起逛街和男朋友一起约会，想想是不是心情都会好很多呢。”
“……”周岚岚看了看天花板，眼观鼻鼻观心。
“为什么？”舒北贝不太理解。
第一次被问原因，豹纹老板愣了愣。
“呃，因为看到喜欢的东西，人的大脑会分泌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物质，这种物质会让我们感觉到快乐，就像你吃到好吃的东西时一样。但吃东西是一时的，包包可以陪你更久，你要是看腻了，不喜欢了，还可以来我们这换个新款。”
“哦……那还是吃东西好。”
豹纹老板：“……”
他刚要锲而不舍转换话术，眼角余光却瞥见门外的人。
他脚下一滑就要往里间走，却已经来不及。
“张老板，你明明在店里，为什么要说不在？”
“我的东西，你到底收不收？”
一个穿海军蓝格纹短袖呢裙的女人一脸不爽地进店，她头戴同色大檐帽，口罩遮脸，一手拎着链包，一手提着Gucci纸袋。
若是周岚岚单独遇上她，指定留满心眼，但豹纹老板明显认识她，竭力扯起笑脸迎了上去。
“哎哟我的大小姐，我之前电话里也和您说过了，不是我不收，是这东西，您没有购入凭证，不符合我们的规定……”
“你少来，我都出你多少东西了？”
“但这东西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妈送我的，就是我的了，我爱卖就卖，你难道还怕有人来找你麻烦——”
年轻女孩不耐烦地随意扫过在场众人，看到舒北贝时，定格两秒。
她的眼神出离震惊，帽檐下露出的耳朵根瞬间涨红，透出窘迫心虚之意。
她快速将Gucci袋子藏在身后，倒退两步，转身。
“我还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