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

    景末觉得自己脸都要红到脖子跟了,翻墙踩到人,而且把人还踩倒在地什么的,未免太丢人了。

    她立马挪开脚,把趴在地上可怜兮兮的那人扶起来。

    对方是个挺好看的男生,和她年龄相仿,目测应该是她的学弟,栗色头发棕色瞳孔,当他瞪着眼睛抿起嘴看向她时,景末只觉得面前站了只受惊的仓鼠。

    而她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把他抬到医务室去。

    “……我没事的!”只见对方接连咽了两三下口水,不由自主后退半步,“景、景末学姐,我没想到是你……”

    彼得.帕克有些过于激动了,他眼里含了一种无法藏匿的震惊神气,这一系列微表情自然而然被景末解读为了恐惧。

    毕竟这两天她除了获取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度外,见到她直接绕道走的也有不少了。

    不过……景末眨眨眼,他刚刚说她名字的时候用的竟然是标准中文?

    这可太不寻常了,至少在中城高中是这样。

    在异国他乡呆久了,景末对任何能说她母语的人都自带好感。

    “抱歉,我没有恶意……”她极力让自己的语气生动活泼些,顺便友善地挤挤眼,生怕再有一丝不当就把对方吓跑,“不过,你似乎是位汉语大师啊。”

    “……其实我不太会说中文……”

    “……哦,这样。”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景末只觉耳尖飞上一抹红痕。

    又是沉默。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觉得不会聊天的那个人是自己。

    “但我的确打算下个学期报名中文社,你知道的,这是一门非常美妙的语言,正因如此我才会念你的名字,”小学弟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呃,我是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关注你了,在校报《每周科学》版面上……”

    “你的文笔很流畅,有小幽默的地方而且可读性很高,我真佩服你,而且我得说那是校报里最有阅读价值的版面之一了。”

    “哦,话说回来,你的笔名——MJ——当然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个缩写,校报我看了很多期基本每次都有你,所以我自然而然就开始好奇MJ是谁,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男孩子,或者是迈克尔.杰克逊的狂热粉,没想到最后却是在学校女篮名单上看到你的全名——”

    景末起初弯着眼睛细细听着,结果听到最后一句时,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如果你想看我跳霹雳舞的话,那可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的柔韧性简直为负。”

    论谁收到陌生人的真诚夸赞都会多少飘飘然,更别提他所评论的对象还是景末费时费心经营的校报版面。

    本来科技题材就是冷门,在音体美五花八门的校报上更是夹缝生存,这么长时间来,景末撰文的动力都快被大家的冷落消磨没了。

    他的出现,倒是让她有种幸觅知音的狂喜之感。

    “这很正常,我也不懂舞蹈,我唯一会跳的只有蕾哈娜的Umbrella.”

    “……等等,是我理解的那个Umbrella吗?”景末睁大眼,“反串?”

    “对,反串。”男孩低下头羞赧一笑,“在我初中毕业典礼上,我初中不是在中城念的,而是在皇后区,也就是我家那边,好多同学和我在幼儿园就认识了,所以我也比较放得开……”

    景末望着眼前的男孩。他很神奇,是腼腆与话唠的集合体,第一次见面就恨不得把整个世界观全塞给你与你共享,却又让人几乎没有冒犯感。这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也是一种天赋。

    从他微微偏过脸、低着脑袋这个角度,景末倒是忽然记起他是谁了。

    去年的USAD决赛,两支一路过关斩将的竞争队伍分别来自纽约中城中学与华盛顿中学代表团,那日恰逢午餐时间,食堂电视上,无数学生亲眼目睹了比赛的如火如荼。

    景末正是其中之一,她当时仅匆匆一瞥,电视上恰好切到小学弟低着头思考的侧脸。

    后来他所在的学术小队为中城中学捧来第一座USAD金杯,怎么说也算是名留校史了。

    “——实不相瞒,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穿女装,登台的时候我紧张坏了,咳,索性反响还不错……”

    “光听上去就已经很精彩了。”景末边笑边使劲点头,“可惜我那会儿不认识你,真希望当时我也在场啊,彼得.帕克。”

    帕克同学方才还说得意犹未尽,可这一秒,还没吐出的话全被掐灭在嗓子里了。

    “……景末学姐?你、你认识我?!”

    事实上,中城科技中学初中加高中部的一千多名学生里,景末能把名字和脸对得上号的有九百多。

    她生来记忆力就异于他人,很多时候她连从未搭过话的同学这学期选了哪几门课都一清二楚,而人家根本不知道她认识ta。

    “是的,冠军,我认识你。”景末道,“怎么样?你也是有粉丝的,我们这样算不算扯平了?”

    “这,天啊我是不是在做梦……”

    彼得.帕克开始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景末故作镇定地敛住笑意,只觉得小学弟这回更像仓鼠了。

    只见男孩局促地揉揉鼻尖,许是中午的气温渐升,他白腻的下巴和脖颈上都铺了层粉红。

    “景末学姐,你吃午饭了没?”

    “还没,你呢?”

    “我也没,你愿意跟我一起吃吗?”彼得咖啡色的眼睛眨了眨,“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聊……我的意思是,呃,主要还是关于校报上的。”

    “当然,愿闻其详!”

    *

    午餐是在学校附近一家味道还算正宗的中餐馆解决的。

    时间快到下午两点,餐厅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桌。

    “我要Kung Pao Chicken!”彼得.帕克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报菜名。

    景末一听差点没笑喷。

    果然是老美,无论中年大叔还是青涩学弟,宫保鸡丁在他们心中就是yyds。

    “再来一份左宗棠鸡。”她用最平常的口吻跟服务员补充。

    “天啊我刚想说!”彼得.帕克开心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景末没说话,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别问,问就是你们米国人都太整齐划一了。

    这顿饭气氛倒是好得出人意料,两个人共同语言有不少,聊着聊着便迅速熟络,夹菜的时候手和嘴都没闲着。

    “我是从《小行星力学》那篇小论文起开始认识你的,那期写得真的很棒!”彼得嚼着白米饭和鸡丁,说话含糊不清,“把小行星矿石作为推进剂,通过聚变堆,直接推进地球轨道,变成便携式采矿城,这点子太灵了,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其实,我构思的初衷并不是要采矿,毕竟这两年地球新能源的利用已然普及了。”景末抿了口橙汁,“我之所以对近地小行星感兴趣,是因为2012年齐塔瑞人大举进犯地球,那年我差点死了,因此后来我总是担心他们卷土重来——”

    “所以,你最初的构想是移民小行星?”

    “没错,你也太聪明了,不愧是冠军。我总是在想,万一有一天星际战争真的爆发,光速飞船的数量毕竟少之又少,但如果建立移民星城,人类起码还有个逃命的出路……当然我只是想着玩的,你不要笑话我!”

    一屉虾饺被端上餐桌。

    “我怎么会笑话你!景末学姐,你这想法简直太棒了,而且我觉得可实施性很大啊。”

    “可行,但太烧钱了。”景末用筷子签起晶莹剔透的虾饺,放进醋碟中滚了一圈。

    “建造聚变堆不难,真正难的是散热器。核聚变产生的热量太高,烧蚀过猛,如此损耗若是没有合适的散热器与之匹配,推进器没多久就会炸掉。”

    彼得听得入了迷,一番思考后才点点头:“我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有两种——第一是直接把小行星矿石常温粉碎到微米级别,然后利用电加速器进行喷射;第二就是用耐腐蚀性材料制造大面积散热器。不过,这两种方法——”

    “都很贵。”两人发出相同频调的叹息。

    “等等,还有第三种办法!”彼得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景末学姐,你听说过冷核聚变吧?”

    “嗯。”景末把虾饺送入口中,烫感从舌间传来,她仰着脖子使劲用手在嘴边扇风。

    “……呼,好烫。恕我直言,冷核聚变是史塔克父子的专利,以钢铁侠的为人,他是决不会把它交给政府的,这买卖亏大了。”

    “也对,史塔克先生的确不是那种人……而且在小行星上建方舟反应炉太大材小用了……”

    帕克同学又开始嘀嘀咕咕。

    “行啦,我们忧心这些干什么呢?外星人又不是真的打上门来了,还是吃饭最重要。”

    景末将面前的蒸笼推给彼得,“来,尝尝这个,正宗中式美味。”

    男孩点点头,夹了只半月形的饺子,一口咬下去。透明鲜滑的虾仁被两片蒸得嫩嫩的面皮包裹,爽脆甘美,唇齿留香。

    他惊奇地睁大眼,感觉甚是奇妙:“这是什么啊?”

    “这叫虾饺。”景末答。

    “噢,瞎搞。”彼得有模有样地学念了一遍,看这屉小蒸饺的眼睛直放光。

    果然不是什么汉语大师,景末笑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我吃饱了,剩下的你都帮我解决吧。”

    “没问题。”男孩一拍胸脯,随即暴风吸入剩下四只虾饺。

    一狼吞虎咽完,彼得便高高地扬起胳膊,又大声招呼:“老板,我还要瞎搞!”

    景末:哦莫,小学弟怎么能这么可爱!

    *

    饭后,两人望着挂钟发呆。

    “完了,我上课迟到了。”景末咬咬唇。

    “我也是……”

    “你下午什么课?”

    “美政,你呢?”彼得反问。

    “美史。”

    “好无聊啊,要不咱们——?”

    “逃了吧。”再一次默契的异口同声。

    于是两个人又坐公车去自然历史博物馆瞎逛,随后景末还陪彼得吃了天使冰王最经典的乳果圣代。

    小学弟管那叫怀旧,说可以追忆小时候的味道。

    景末的确很久都没吃冰激凌了,她隐约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爱吃冰,不过不是圣代,而是北京龙潭公园卖的草莓味甜筒,那会儿她爸爸总给她买,一块钱一支。

    余下的时间里,她和彼得躺在中央公园的草地上放空大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落日余晖,太阳把周身的一切都染成温暖的橘色。

    “有时候我总觉得现代物理没什么希望了。2012年发生了很多事,一度让科学家们觉得人类已经迈进了太空时代,那年我小学还没毕业,暗自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当物理学家,去探寻太阳系之外的秘密。”

    彼得双臂枕着后脑勺忧郁地发表感想,嘴里还叼了根狗尾巴草,那模样要多稚气有多稚气,只可惜他自己并不知道。

    “人们都以为齐塔瑞人的入侵标志了太空时代的开始,可没曾想,自那之后,外太空却是音讯杳无。以目前的形势看,统一场论的证明遥遥无期,弦论是否存在都尚未知晓,而以人类目前的理论知识,根本没法支持我们的版图扩张到银河系那么遥远的距离,总有一天人类会彻底灭绝……”

    “帕克同学,你怎么小小年纪就悲春悯秋的?”

    景末打断他,“我倒是觉得,人类的认知远没有达到上限,许多理论并不是无法证实,总有人在做,只是我们听不到罢了。”

    彼得沉默两秒,吐掉嘴里的草梗,扭过头望着景末,此刻两人躺在草地上对视。

    “我看过你在校报上写的超弦理论那一期,你真相信它存在吗?”

    “这话应该我来反问你,彼得。”景末道,“你也是对它抱有期待的,对吧?否则你就会干脆地否定掉我那篇小论文所表述的一切,而不是在这里询问我。”

    她这话说得一点不错。

    既悲观又满怀憧憬,既遗憾地目睹一个模型的否认、又寄希望于更多新的模型,这就是他。

    学物理是需要有些热忱在的,否则,人生一眼望到了头,到老死那天都无法亲眼见证终其一生所要探寻的答案,这未免太难过了。

    “别让外界的声音消磨了你的天赋,冠军。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悲观的,但你无需为自己是个乐观主义者而感到自责,学术探讨正需要你这种人。”景末说。

    “或许等你毕业以后,可以去神盾局找份工作,甚至是史塔克工业。”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后者只觉得被细嫩的草尖儿扎得心头酥痒,“那里全是像你这种天才。”

    男孩的脸上蓦地显出一抹淡红:“不,景末学姐,你才是天才……”

    “谢谢你这么说,但并不是。我的资质不够,学的东西都是理论性的,顶多沾了些记忆力好的光罢了。”

    “而你却更善于创造。彼得,今天下午和你聊天,我感觉你的心里装着一整座宇宙。”

    景末觉得这大概是来到纽约之后,为数不多的彻底放松的一天,这两天积攒的烦恼也随这个下午一扫而空了。

    “所以,我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

    当太阳即将落山,景末躺在被晒得舒服的草坪中央,闭上眼睛感慨。

    和煦的微风吹拂而过,暮色将她的脸庞沐浴在粼粼金辉之中,温柔至极。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一阵工夫里,身旁的男孩就那样睁大眼睛看着她的侧影,目光柔情却又小心翼翼。

    “我也很高兴……”

    他的话尚未完全说出口,就被一阵不和谐的手机铃声打断。

    景末不太情愿地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掏出外套口袋里的电话。

    来电显示是哈利.奥斯本。

    *

    傍晚六点半的曼哈顿堵得水泄不通。

    告别了彼得,景末在出租车后座如坐针毡,五分钟之内摁亮了手机十三次,反复检查有没有新的未读短信。

    陷入焦灼的同时,肩膀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钝痛。

    “嘶。”

    她下意识用手去捂被绿魔所刺的伤口,心想大概是伤口没处理好又感染了,待会必须去医院重新消毒。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情要办——

    半小时前那通电话时护士小姐用哈利.奥斯本的手机打来的,通话时长不过几十秒,各种摔打声却占据了全程。

    一听那刺啦啦的声响,景末便只感觉呼吸困难,有种直想呕吐的冲动。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哈利.奥斯本的心境状态变得像坐跳楼机:高兴的时候极度亢奋,对她说尽世间百般甜言蜜语;失落的时候便恨不得砸烂手边的一切,不但自残更会伤及无辜,事后捧着她被割破的手或小臂失声痛哭。

    在他与她最后一年那压抑的、近乎变态的恋爱关系里,景末只觉得若是再拖久一点,两个人都得变成神经病。

    “MJ小姐,他醒了,可是他发疯了!”

    “这也太为难人了,保安根本插不上手,谁敢对奥斯本怎么样啊!”小护士在电话那头啜泣不止,“您能不能来帮帮我,算我求求您……”

    “我马上来。”景末深吸了几口气,补充,“让保安把所有玻璃制品都从他病房里搬出去。”

    估摸着还有十分钟的车程,出租车却已经半米都挪不动了。景末心想着救人要紧,付了钱便直接跳下车朝目的地狂奔。

    *

    病房里满地狼藉。

    滴滴答答的吊瓶在地上乱滚,玻璃碴细细密密,医疗器具被摔得到处都是,而哈利就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蜷在冰凉的地上,脚底下拖着殷红血迹。

    景末望了一眼,太阳穴突突跳着,急忙别过眼去。

    “他有自毁倾向,我不是让你们把玻璃全都——”

    护士小姐站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景末见状,语气立马软下来:“……他,有没有伤到你?”

    小护士只是摇头。

    她被吓坏了。

    “那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我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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