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煦沉思了一下：“这个听证会原本就是公开的，不过考虑到当事人的隐私，可能不太方便拍照。”

    “那没关系，能旁听就行，我去收拾一下。”

    唐星兴冲冲地起身，却被严煦一把拉了回来：“先吃早饭。”

    唐星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半碗没喝完的粥，不好意思地回到座位，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听证会是上午9点半开始，严煦将唐星带到五楼听证室的旁听席安置好后，就先去做准备工作了。

    唐星托着下巴等了一会儿，对即将开始的听证会充满了期待。

    不一会儿，人到齐了。

    听证会由秀江检察院的副检察长陈信河主持，宋朝阳负责记录，严煦与他们一同坐在听证室正中的主席座上，他们的席位对面是负责听证的人民监督员，两侧则是负责该案的公安机关侦查人员、值班律师和嫌疑人。

    出乎唐星的意料，嫌疑人竟是位头发灰白、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的老人。

    主持人宣布听证会开始，检方由严煦开始简述案情。

    老人姓李，今年已经64岁，是从外地来秀江务工的，因年龄大且学历低，一直没能找到稳定的工作。无奈之下在城西的工地上卖苦力谋生。工作不久，他就接到了建筑公司的通知：年龄超过55周岁的员工将不予继续聘用。

    老人60多岁，显然“超龄”了。为保住工作，他联系路边小广告上的假证贩子，花100多元做了一张□□，将出生年份改小了10年。凭借假证，他得以继续在工地上打工。后来，在一次办理银行业务时被识破，被公安机关抓获。

    会上，检方就审查认定的事实、法律适用量刑情节和听证会的目的等进行了详细说明。侦查机关和值班律师也就案情相关部分，依次分别进行陈述。

    到了嫌疑人陈述的环节，老人因太过紧张，来来去去就重复着两句话：“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要关我，我认罪……我认罪……”

    这个环节原本是嫌疑人向听证员表态的关键环节，他们的表现会直接影响听证员的观感，但老人这发言效果，就跟没说差不多，唐星都忍不住为他捏把汗。

    “不好意思，各位听证员，关于嫌疑人的情况，我还想再补充几点。”

    见嫌疑人的状态不对，严煦向主持人举手示意后，将话筒拉近，缓声解释：“伪造假证毋庸置疑是违法犯罪行为，但本案中，嫌疑人伪造假证是为了保住工作，赚钱养家，并没有用于其他不法用途。”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嫌疑人，而后将目光投向旁听席的听证员们：“审查中，我们了解到，嫌疑人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他的妻子一直瘫痪在床，属于肢体一级残疾，儿子有先天的智力障碍，嫌疑人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从犯罪动机、行为表现和犯罪结果上来看，嫌疑人的行为都属于情节显著轻微。并且，嫌疑人之前没有前科，属于初犯、偶犯，且具有坦白等从轻处理情节，从法律上来说，符合不起诉的相关要求。请人民监督员能充分考虑这些因素。”

    严煦说得非常恳切，与第一次见面在法庭上举证和陈述起诉意见时的状态截然不同。

    在法庭上，他就像一把出鞘的剑，锋利无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但在这儿，他像是换了一个人，虽然一如既往的专业、笃定，却多了几分敏锐、细腻和温情，这是之前唐星没见过的，他工作时的模样。

    当听到严煦说到妻子和儿子的时候，嫌疑人在座位上忍不住掩面而泣。

    听证员在听证室旁的小房间里合议后，一致表示，同意对嫌疑人作出不起诉决定。唐星开心地几乎想要鼓掌。

    待听证会结束，参会的人陆续散去，老人极缓慢地走到严煦跟前，一下子跪了下去：“检察官，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大爷，您别这样。”严煦被老人的举动惊了一下，连忙同宋朝阳一块儿将老人扶起，“您回去后，好好找个生计，不要再犯错就是了。”

    老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这才离开。

    目送老人离开后，严煦还在望着嫌疑人的席位出神，唐星走到严煦身边，悄悄拍了一下他的肩：“想什么呢？”

    严煦微微摇头：“没什么。”

    唐星打趣道：“现在我算知道，为什么郭主编的朋友极力要求我们报道这个案子了。”

    严煦轻笑：“怎么说？”

    “因为，能通过这个案子让大家看到法律的另一面。”唐星低慨，“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检察官的存在就是为了将所有违法犯罪的人都送进监狱。我一直觉得，你该是最严苛的检察官。”

    严煦将手头的资料收好，笑容收敛了些：“法理和人情并不是对立的。法律存在的意义是维护社会的秩序和公平，惩罚从来都不是最终目的。”

    “嗯……”唐星憋着笑点了点头，“就这么一会儿，又变回严格的严检察官了。”

    两人说笑着走出听证室，突然发现，陈信河正在走廊上来回徘徊，像是在等什么人。

    “你们副检是不是在等你？”唐星先留意到了。

    “可能是案件的事。”见陈信河不住往自己的方向张望，一副想上前又有顾虑的模样，严煦对唐星小声抱歉，“我先过去一下。”

    陈信河一见严煦近前，立即向他招手示意：“严煦严煦，来的正好，我有事情找你。”

    严煦小跑了两步：“陈副，是刚刚的案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陈信河下意识往唐星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姑娘是记者吧？她是打算写这个案子的报道？”

    “嗯。”严煦正色道，“她是红云在线的记者唐星，是这次参与听证的人民监督员介绍来旁听的。她想从司法温情的角度报道这次的听证会，我觉得，还是可行的。”

    见陈信河沉默不语，表情凝重，严煦又补充道：“我们院之前在东源小学的'法治进校园'活动就是她负责报道的，社会效果很不错，对于稿件质量是可以放心的。而且，她还是我同学，在稿件审核的沟通对接上，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她是你同学？”

    “嗯，高中隔壁班的同学。”

    “那你应该有她的联系方式吧？”

    “有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把她的微信名片……”严煦一边掏手机，一边正要给陈信河推送唐星的名片。

    冷不丁听到他说：“你知道她有对象吗？”

    严煦愣了足足五秒：“啊？”

    “记者这么忙，她应该没空交男朋友吧？你看她和我们家陈扉是不是很配？”

    严煦的嘴角抽了一下：“陈副，前两天，你不是刚刚让陈扉和应主任的外甥女吃饭吗？”

    “别提了，两个人吃了个饭，没下文了，老应的外甥女是老师，说上班太忙，没时间回微信，索性就不加微信了。”陈信河一提起儿子的相亲失败经历，就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

    “唐记者平时工作应该会比老师更忙……”严煦轻咳了两声。

    “也是，记者确实是忙。”陈信河惋惜地又看了两眼唐星，突然回过神来，“不过，工作忙就忙点，我让陈扉勤快主动点就是了……”

    严煦无奈地扶额：“陈副，您不问问陈扉自己的意见吗？”

    “这唐记者看着脾气就好，长得又漂亮，那臭小子还有什么可挑的啊？哦，对了，你不是说要给我推她的名片吗？推过来了没？”陈信河说着就要拿严煦的手机来看。

    严煦忙将手机塞回兜里：“额，刚刚发现，好像没电了……”

    “那也没事，我直接去找唐记者加。”陈信河摆摆手，正要向唐星走去。

    “陈副，等一下！”严煦突然喊住他，挣扎了两秒，他说，“我突然想起来，好像听人说过，唐记者有男朋友。”

    “啊？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他顿了顿，继续编谎，“不过，这事儿比较私密，您知道了就好，别往外说。”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陈信河一脸沮丧，“唉，算了算了。要不然……许菁菁你觉得怎么样？我记得她还单身对吧？又是秀江本地人又是咱们同系统的……”

    陈信河转移目标之快，令严煦惊愕。

    他还在碎碎念叨许菁菁的条件与陈扉的匹配度，严煦先一步想了借口开溜：“额，陈副，我案情上还有些事要和唐记者沟通一下，先撤了。”

    不等陈信河回应，他火速将唐星带离了五楼。

    唐星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在电梯里，好奇地问：“你们这么快就说好了吗？我刚见你们副检察长一直往我这边看，是不是案件报道有什么问题？”

    “没有。”严煦面不改色。

    两人出电梯时，正好是下班时间，院里的其他检察干警一窝蜂地往食堂走。

    唐星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云想星球APP今天内测，邀请了一百位体验志愿者在信达商厦用APP参与线下剧本杀，就是我们之前参与策划的那个，现场还有一些网络红人扮演NPC，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严煦道：“什么时间？”

    “晚上7点。”唐星掰着手指盘算着，“下午我在单位把这稿子写好，下班后我们可以一起先去商场吃个晚饭，再去看活动。”

    严煦眉眼微弯：“好，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