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芙一生卿(10)

    杨逍平了平急促的喘息,垂眸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面前的木门。木门随着杨逍的动作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屋子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卧榻,一张案几,却是整洁干净,墙角处,还静静躺着一把琴。案几旁一把略显陈旧的轮椅上,坐着一位姑娘,穿着石黄色衣裙,头上一边挽着松松的发髻,另一边的发丝自然地垂在肩头,背对着木门,正认真地编织着一个篮子。

    杨逍抬手捂住了唇,喉间喘动,眼中闪起薄雾,几近哽咽。

    听到门响的声音,纪晓芙并未回身,却是莞尔一笑,手下的动作未停:“小豆子吧?我就知道是你,这镇上的孩子里面啊,属你最性急。那日不是说了?晌午才可以,你娘的篮子还没编好呢,你自己门口玩一会儿,稍等等,纪姑姑很快就编好了。”

    杨逍并未作声,缓缓走了进去。他走的很轻,也很小心,生怕扰到这美好的一幕。他从来都不知道,岁月会如此善待他的姑娘,她的声音熟悉又动听,她的背影好美,美到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小豆子?”纪晓芙欣然一笑:“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又被你娘教训了吧?”

    然而身后,却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我杨逍,此生,只要你纪晓芙一个女人,足矣。”

    手中的篮子“啪嗒”落地。纪晓芙双手悬在半空,当下滞住,动弹不得,不能言语。

    是你吗?

    竟然是你。

    怎么会是你……

    她从未忘记过,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男子香气,还有那让她魂不守舍、意乱情迷的尾音。

    纪晓芙闭上了眼睛,颤抖的拳头握的好紧、好紧,泪水如银线般不受控制地淌出,很热,热到耳根都着火一般。

    轮椅被慢慢掰正。他终于看到了她。岁月竟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还是那样清秀白皙。杨逍一瞬间甚至想要感激上苍,上天居然如此眷顾他,他日日夜夜的思念、朝朝暮暮的期盼,竟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杨逍手扶轮椅,慢慢地单膝跪下了身去。他抬手,轻轻擦拭她脸颊的泪水,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泪水,也早已把胸前的衣衫打湿。他抚着心爱姑娘的侧脸,一错不错地望着她,想要把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看在心里。他满目柔情,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从指尖溜走:“我杨逍,此生,从未给任何女人跪过,只有你,也只会有你。跟我回光明顶,做我的妻子,我会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纪晓芙鼻尖抽泣,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只觉眼前这张脸已将她的魂魄全部打散。十五年了,你竟然真的来了。

    “你……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微颤,指尖酸麻。

    杨逍唇角微抬,抚摸着她的侧脸:“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纪晓芙轻抬小臂,握住了那只流连在自己侧脸的手,泪水仍是淌个不停:“你,好吗?”

    杨逍叹息一笑:“没有你,怎么会好。”

    他的脸还是那样冷峻,经过岁月的沉淀,多了几分沧桑。他蓄了短短的胡须,更显盛气,眉目间却是让人难以抗拒的意乱情迷。

    “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纪晓芙了。”岁月流逝,事事变迁,有些人有些事,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杨逍捉住那只握着自己手臂的手,放在自己脸边轻轻摩挲:“无论世间事、世间人如何变,我都只要你。晓芙,我想你想的快要疯掉了,你知道吗。”

    纪晓芙抬起右手,擦拭了下颚处将要滴落的泪滴:“不悔呢?我们的女儿呢?”

    杨逍抬起另一只手,将纪晓芙的手紧紧包于两掌之中:“不悔很好。她没有来。我们的女儿是个倔强的孩子,她入了地门,一心想要为明教效力。”

    纪晓芙听着,微微抽泣一声,又哭又笑:“还真是你杨逍的女儿。”

    “晓芙。”杨逍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当年你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早已回了峨眉。若是知道你有了我们的骨肉,我就是踏平这方武林土地,也要把你找到。”

    那一年,门派之分、正邪之别,她终究没有踏过去:“我不能去找你……”纪晓芙心尖酸疼:“不能找啊。”

    “你师傅死了。”

    纪晓芙霎时僵住:“什么?你说什么?师傅她老人家……”

    “她不念师门之情,如此对你,你还对她尊崇有佳,晓芙。”杨逍抑制着内心的波澜:“你师傅她,实在欺人太甚。”

    “是我有错在先。”纵然十多年过去,纵然逝者已矣,她终是那个耿直的峨眉弟子:“是我……触犯了本派门规。”忽而想到些什么,纪晓芙艰难张口:“难道,是明教……”

    “晓芙。”杨逍又将掌心的手握的更紧了些,好像生怕它溜走一般:“不是你想的那样。明教已与六大派摒弃前嫌,再无恩怨。现在大家已是门派一心,齐力抗元。你师傅,是在万安寺一役中,拒救而死的。”

    错综的诸事纠缠在一起,汇聚成了复杂且难以言说的情绪,纪晓芙流着泪别过了脸去,轻声叹息。

    “晓芙。”那轻轻的呼唤荡漾在喉间,杨逍望着身前思念了十多年的姑娘,情思涌动,心情再也无法平复。他就这样跪坐在心爱姑娘的面前,用力一拽,将纪晓芙柔软的身子揽进了自己宽大的胸膛里:“晓芙,晓芙。”他抬手,摩挲着她柔顺的发丝、小小的耳垂、挺拔的后背。

    “杨逍……”闷闷的声音传出,纪晓芙将头埋在了杨逍颈间,这一次,她抬手回应了他的拥抱。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人活一世,其实只有几页,从青丝,到白发,只是还有人在烛火下,等他,等她。

    杨逍将纪晓芙的身体轻轻扶正,揽握住了她纤瘦的肩头:“晓芙,我老了好多,是不是?”

    纪晓芙望着杨逍深邃的眼眸,摸了摸他唇角的胡须,摇了摇头:“不,你一点都没有变,是我……”

    话音未落,就见杨逍欺身逼近。他手握她的后颈,微微侧头,将她的身子往前带了带,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颚,薄唇微启,轻柔吮吸,攻城略地的吻了上去。

    那是一片令他朝思暮念的柔软,让他心神荡漾的甜蜜。

    世人皆说他寡淡薄凉,殊不知这样的人动了情,才最伤岁月。

    突如其来的吻直把纪晓芙打的措手不及,她瞪大了双眼,双拳紧握他腰间的束带,她没有推开他,她舍不得推开他。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男子气息将她打的魂飞魄散。她慢慢的阖上了眼睛,柔柔地回应着他,双臂不自觉地攀上了他的肩头,虚虚地搭着。

    唇齿间湿润的纠缠令人眩晕,他们的胸膛起起伏伏,早已是神思游离。这世间有千种等待,万般情爱,最最让人沉醉的,是失而复得。

    半晌,杨逍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纪晓芙:“晓芙,跟我走,让我治好你的腿,让我照顾你。”

    纪晓芙早已是面颊绯红:“没用的,这么多年,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其实,我也已经习惯了。”

    杨逍眼中浮起疼惜,喉中轻咽,他拂过纪晓芙的头,二人以额相抵。纪晓芙阖上了眼睛。

    “阿念!”眼前的平静忽而被一声急促且尖锐的呼声打破。看到这一幕,王鹭一滞:“左使?”旋即拱手:“属下见过杨左使。”

    见到王鹭进来,杨逍轻捏纪晓芙掌心,继而站起,负手:“你和你夫君早已脱离明教,就不用讲这些礼数了。不必行礼。”说罢,走上前扶起了王鹭:“晓芙……是你们救回来的?”

    “晓芙?”王鹭略带吃惊的挑了挑眉,微微偏头看了看神色羞赧的纪晓芙,又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明了一笑:“左使,举手之劳而已。纪姑娘她心地善良,救许多百姓家于水火,有她在,是这蝴蝶谷的福气。只是重伤之后,这些年,她也过的不容易。”

    “真的谢谢你。”杨逍作揖:“杨某感激不尽。”

    “左使,这怎么敢当。”王鹭急急去扶:“当年若不是左使抬爱,我们夫妻二人哪有机会逍遥于这山水间,是我们当感谢左使才对。”

    杨逍浅浅一笑:“你们二人,可都安好?”

    王鹭回以感激一笑:“回左使,都好。”

    杨逍欣然点头:“嗯,那就好。虽说当下抗元起势正旺,教务有时也是多的分身乏术,但我还是必须得带晓芙走,我不能再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王鹭听着,终是红了眼圈:“左使,愿您和纪姑娘,一生喜乐平安。”

    杨逍点点头,眼中满是意味深长,继而回身,猫下腰去,揽住纪晓芙的身子,将纪晓芙横抱在了怀里。

    “杨逍……”纪晓芙耳根红的如滴血一般,低低地垂下了头去,环着杨逍脖颈的双手轻捏他的衣领:“别这样,王鹭大姐还在这里呢。”

    杨逍望着纪晓芙,摇头浅笑:“傻丫头。”

    “左使、晓芙。”看着杨逍抱着纪晓芙踏出门去的背影,王鹭的眼泪终究没有忍住,她最后一次唤住了这个一起陪伴多年的姑娘。这么多年,他们终于见面了,人生不易,只盼珍惜:“要保重。”

    纪晓芙的眼中再次浮起幽光,泪水瞬间滴落:“王大姐,保重。”

    杨逍亦回头望着王鹭,沉重地点了点头:“你们也保重。谢谢。”

    ……

    这一次,我终于没有放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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