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

    夜渐渐深了,窗沿下隐隐传来蛐蛐一起一伏的低鸣,男人望着姜离去而复返,从此刻起,他的人生有了另一段开始。

    “凤凰血,至阳、至炎,刚好克制‘蜃梦春生’。”姜离摊开的掌心上放着一个泛着凉气的小玉瓶,“你该知道,凤凰涅槃,血肉尽洗,九死一生。以你现在这副虚弱的身子,你会非常的痛苦,甚至很难活下来。”

    “但我以为,生命总是值得赌一把的。”

    莹白如玉的指尖拨开了的瓶盖,只听“砰”的一声轻响,一缕摄人心魄的炎气瞬间便窜了出来,又被无数莹绿色的光晕压了回去。

    不过短短一瞬,整个西屋便被蓬勃的热浪所充盈。

    “不试,你必死,试了,也可能会死。”姜离摊开掌心,置于男人指尖之下,说道:“不如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来自何处,日后也好替你刻碑。”

    男人垂下眼睑,轻轻摇了摇头。

    姜离眉梢一挑道:“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说?万一我给你墓碑刻上‘无名氏’三个字,你可就只能做抹孤魂野鬼了。”

    男人目光平静,显然并不在意。

    他平素做惯了孤苦的人,死后仍该是抹孤苦的魂。

    “那随你。”姜离耸了耸肩,说道。

    说罢五指成诀置于胸前,似笑非笑间含着一抹锐意:“活一月,还是拼一次,选一个吧。”

    ……

    在男人点头的瞬间,炎气纵生!

    鲜红的血滴从瓶口急射而出,携着滚烫的炎火渗进了男人的胸口,酸麻感瞬间袭来,疼痛接踵而至。

    冷……

    刺骨的寒意一波波没入骨髓,森冷的细霜张扬又跋扈,漫上眉眼,盘绕周身。男人本就暗淡的双眸瞬间被蒙上一层灰意。

    好像又很热……

    滚烫的炎火从血脉深处蓬勃而出,冲击着寒冰的哀牢。至寒至热在血脉里一起化作时间最锋利的刀,既割裂,又融化。

    男人无法控制地蜷缩成一团,五指狠狠地嵌进泥土中。伤口再度崩裂,纱布被瞬间血洗。

    直到“嘭!”的一声,冲天的大火顺势而起,床褥瞬间化为灰烬。

    姜离同时划破手指,翻掌向外,掌心中空捏指成诀,院内东、西、南、北四面骤亮,青莲、焰光、素云、皂雕四面阵旗在半空幻化成影,相互连接成一方世界,并迅速以姜离为中心向内收缩,直到将二人笼罩其内。

    阵起!

    五方五行阵,万物不可攻,阵心不可损。

    法阵对作为阵心的姜离有着世间最牢固的守护,环状的光晕围绕在她身侧,星点火光都不可犯。

    “闭眼。”

    在这充斥着爆裂的火场里,男人似乎看见了一双熠熠生辉的银眸,像星月一般携着柔和的光晕,蹲身靠近他。

    “听话,闭眼。”

    好……

    在男人闭上眼的一刻,一双手抚上了他的双臂,有温润的触感从额间传来,姜离与他额心相贴,隐隐可见翠绿的晶体在其中若隐若现。

    清润的声线传来,化作柔风细雨,滋润着男人满是疮痍的脸。

    “这滴凤凰血的主人,希望得幸涅槃之人,能摆脱想活而不能活的命运。”

    光影交错之下,姜离所展现出的灵力之磅礴,与素日武力值低微、不善打斗的形象大相径庭。

    浩瀚的灵力化作源源不断地翠郁生机,与炽烈的金红火焰纠葛缠绕,在一起牢牢缠住男人的灵力,没入他的血脉之中。

    一物洗净阴邪,重铸他的皮肉,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神兽遗物——凤凰火;一物延缓痛苦,修补损耗的生机,是携天地至纯至洁生机的上古遗宝——扶桑树心。

    既互相争斗,又互助蓄力。

    男人身上的皮肉被火焰炙烤,融了又生,生了又融,森森白骨在其中若隐若现,血水混着灰烬一寸寸染透了身下的焦土。

    姜离的灵力自扶桑树心炼化,每每在男人快熬不住时,死死拽住最后一丝生机,将人重新拉回无尽的涅槃。

    这场生死博弈持续了很久,男人已没有思考了力气,他血肉模糊地瘫在姜离怀里,一呼一吸之间,除了裂骨之痛,皆是噬心煎熬,甚至连昏迷的资格都没有,周而复始,仿佛再无尽头。

    姜离身上的长衫也渐渐被血水和汗水浸透,灵力的透支令神色越见疲惫。

    “别怕。我在这里。”

    在这猩红的一片的世界里,姜离就这样陪着他,熬过了七日焚烧之苦。

    ……

    今日天气晴朗,姜离重新整理好被烧毁的西屋,终于从狸嫂那里接回了孩子。

    此刻,东屋卧房的炕上,躺着一个哭唧唧的半妖女婴,和一个,不,一颗蛋。一颗壳带火纹,形态巨大的蛋。

    姜离仍记得前日,自己抱着一颗蛋坐在逐渐湮灭的凰火中,是如何的匪夷所思。

    神农册的记载很模糊,姜离只知道凤凰血存世极少,成功者不过其三,无一不是浴火重生,一日千里,大多成就一番伟业。比如时间离得最近的一个:大历开国武帝——珩秦。

    世间传言千千万,从没有一条,是珩武帝曾变成一颗蛋。

    那么此时此刻,她是该去鸡舍研究怎么孵蛋,还是先去狸嫂家请教如何抚育半妖呢?

    姜离双手扶住自个儿的脑袋思虑片刻,不由自主的望向鼻头泛红,嘤嘤抽噎地女婴,决定先去找狸嫂。

    从如何哄睡,换尿布,到喂食羊乳,直到她能有条不紊地照顾好婴孩后,狠狠地睡了个天昏地暗,这颗凤凰蛋也在她的卧房安了家。

    坤山唐曾来询问过男人的踪迹,姜离为难地指给他瞧:“阿叔,这……咱也不能真给扔出去,自生自灭吧。”

    坤山唐闻言也是目瞪口呆,久久不语。直到他外出走商,蛋依旧是个蛋样儿。

    ……

    冬雪皑皑,春花灿灿。时间慢悠悠地晃荡着,小半妖已经会走路了。

    “来,囡囡到阿姑这来。”

    姜离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囡囡。至于为什么不取大名,姜离总是要考虑一下小丫头的救命恩人的。

    囡囡很黏她,小小的一团,白生生透红的小脸,眨着幼兽般湿漉漉的眸子,总会歪歪扭扭地扑进了姜离怀里。

    一大一小黏糊糊地窝在躺椅里补眠,温暖的阳光遍洒而下,又是一日的安宁。

    姜离偶尔会摸着她手臂上的小羽毛,猜测她到底是哪座山头、那只鸟没看顾好的小崽子。

    ……

    平静的日子过的很快,又是几个月过去,囡囡长大了些,也调皮了许多。

    姜离:“囡囡乖,你阿叔是不能扑的哦~”

    囡囡:“呋~呋~”

    小丫头一直不会说话,开口还漏风。

    于是等她学了邻居娃娃的话,撅着小屁股跟在姜离身后唤“阿娘”的时候,已是又一年的春天。

    “不是阿娘,是阿姑。”

    ……

    再后来,囡囡开始习文练武,修炼灵力。

    “阿姑~”

    才有姜离大腿高的小丫头扎着两个小揪揪,哭唧唧地总想偷懒。

    “不行。”

    每到这个时候,一贯娇惯孩子的姜离就会双臂向前,打一个大大的叉,义正严词地压着她练完每日该有的量。

    “囡囡,识文是教你明理,修炼是让你有力自保。”

    ……

    第四年,囡囡已是上树下河的一把好手,归安镇有名的孩子王。

    小丫头梳着两个可爱小发髻,上面缀着几个彩色的小铃铛,粉嫩的小脸时常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姜离一有空便带着她四处遛弯,食铺用饭,酒肆打酒,或者守在茶馆听书。

    “狸嫂,再打包一笼肉馅的。”

    “好嘞。”

    早集随着鸡鸣声渐渐热闹了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混着卖货郎叫卖声,角落里堆着几簇热烈绽放的三角梅,热腾腾的水汽飘至半空,一大锅子的肉汤鲜而不腻,早上现摘的嫩葱切撒其上,就着爽口小菜一大碗喝下肚,饱腹又舒坦。

    姜离和囡囡都极好这一口。

    狸嫂干活麻利,一会包子就到了姜离手里,还顺带塞了几块干肉脯给囡囡,“新风干的,给你们当个零嘴。”

    “谢谢狸婶~”囡囡乖巧的道谢。

    “小姜姐!榆爷有新书要说,来这坐啊~”

    “成!”

    囡囡只喜欢听老榆讲的书,每每回到家中,还会一字不落的复述给姜离听。她学着老榆树的样子,捋着不存在的长胡须惟妙惟俏:

    “天地初开,始于混沌。父神慈仁,有感世间生息,解身以正万物。遂使神兽现世,扶桑化生。然尘世变迁,福祸相依,千万年后天地灾厄四起,人间哀鸿遍野。”

    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历史,向世人诉说着这片天地得以存在的不易。

    “众神不忍万物疾苦,龙凤以身堵天崩,扶桑断根补地裂,麒麟血肉尽洒复众生,白泽献祭神魂疏灾厄。”

    “不错。”姜离拍着双手,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姑呀~”囡囡扭着圆滚滚的小身子,撒娇要听后来的故事。

    “后来,”姜离盘了下脑子里的时间线,慢慢讲道,“尘世重归平静,人、妖、鬼、三族得以休养生息。”

    可惜安富则生贪欲,野心演化杀戮。三族无一怜惜这片创痕累累的天地。他们掠夺、争斗,人间战火四起。

    持续了整整万年的血腥洪流,并不适合作为小孩子的睡前故事,姜离隐过不提:“再后来,鬼王死,鬼族灭,珩武帝一统天下,建朝大历,人、妖二族再得安定生活。”

    囡囡立马提出疑问:“鬼族很坏吗?为什么会被灭族呢?”

    “他们以新鲜血肉为食,以引诱堕鬼为乐,越是灵力深厚便越得他们的喜爱。包括所有的人族和妖族。”姜离无法和一个幼童理清复杂的权利纠葛,她只能给出最浅显易懂的解释:“因此人、妖二族结为同盟,将鬼族彻底湮灭在这片天地之间。”

    “那是真的坏。”囡囡表示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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