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相求，以死相逼。
这是作为昔日北疆头领——淳于氏大小姐、今日中原第一世家顾氏现家主生母、养尊处优了半辈子的顾氏大夫人，第一次向自己素来无视的亲生儿子低下高贵的头颅。
“青儿！”她这样唤道。
顾青识不适地抽了抽眉头，阿浔亦然。
顾大夫人同样皱着眉，显然也很不习惯。
“你放过你二叔吧！”
不说这一圈围困住他们的顾氏武卫，就是眼前这个人……盯着长身玉立的顾青识，顾大夫人心中门儿清：自己和顾文清逃不出去的。
“我们本该是正经夫妻！是你父亲不讲兄弟情谊，强行娶了我！”
顾氏家主夫人的身份，和顾氏二郎夫人的身份，对于素来利益至上的淳于家而言，其重要性一目了然。
淳于连曼自小骄傲，怎忍得下这口气，又恰好……几年后，才嫁进顾家不过两年的顾二夫人，撒手人寰。
“二婶，可是你二人谋害的？”顾青识直截了当地问道。至于他父亲，他相信以那个男人的精明心狠，是不会给这两人可趁之机的。
“不是！”
“我没有！”
相比斩钉截铁的淳于连曼，顾青识看着话不成句的顾文清，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一向优柔寡断、懦弱文气的二叔。
所以，当他在北疆氏族的围困之中意识到自己中毒之时，心中是有些后悔当日放过他们一家的。
是的，他们一家。
看着顾青识在家宴上喝下顾文清的敬酒，看着他在奔赴五域会谈后被亲外家围杀，看着他毒发坠崖，看着他被窥视多年的仇敌趁机凌辱，看着他咬死牙关、竭尽全力地不入睡，为自己争取生机……
最后，他终于趁其不备，聚力杀死了仇敌。
汜水河边，姜氏医馆。
平凡的日子，平静的生活。
是顾青识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好。
以至于当阿浔……不。
结界外层出不穷的黑雾叫人胆寒，但身后的异样响动同样令人戒备。方庭洲猛地转身，就见一成年男子突兀地出现在结界之内，他的手上，是已然不见光泽的至宝——洄梦鉴。
“庭洲。”
听这人如此唤他，方庭洲使劲揉了揉眼睛，周围人也同时舒了口气。
“阿……阿浔哥!”方庭洲不可置信的喊道。若不是那副仍旧好好挂在他脸上的木质面具，想来方庭洲还要警戒上许久的。
“你怎么还长高了？”
不再合身的长衫，厚实了不少的体格，还有这……方庭洲惊讶的不行，他曾在箴上道尊的身上便见过这等迫人的气势。
就这一两日的功夫，眼前这人无论从哪处看去，都不再是那个自称乡野而来的山里人了。自然，也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眼下身体的状况。
“阿离呢？”他看了眼黑沉沉的周遭，皱眉问道。
“啊？哦！”方庭州回过神，惊声教导：“阿浔哥，后山出大事了！”
……
“这可真是大场面啊！”
千疮百孔的峪山上，无数道山风自下而上呼啸而来，刮得人脸颊生疼。可没有人再有心情顾及这一丁点的不适，就连修为高强的重明上师，此刻也是两手不得闲，一边护着众人躲在峭壁之间，一边紧紧盯着下方似波涛般汹涌的黑雾。
那里面，隐约可见两道人影在其中如闪电般掠过，窜起的疾风无数次破开雾气，又无数次被重新淹没。
那是被挑起了凶性、一股脑扎进去报复的司十一，和为了给重明争取时间、自愿在里面斩黑芒的应珣。
“司十一，你可省着点力气别死了！”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半透明黑芒古怪的紧，像是无穷尽一般砍不完杀不尽，应珣看着厮杀着正起劲的司十一，高声提醒道。
如今这情况，多一个道尊总能护持住更多的人。
正说着，又是一道细线隐隐藏在黑雾之中，想着他的方向刺来。
“啧！”
应珣面露不耐，也不上刀砍了，一把抓住那滑不溜秋的细线就是狠劲一拽，口中厉喝一声便将细线的另一头高高抡起，脚下使力向上窜去！
“藏头露尾的东西！”应珣冷斥道。
另一边，司十一也同样拽住了一根滑腻的细线，只见他美貌绝伦的脸上闪过浓重的暴戾之色，扯住细线的一头握掌成拳，向着这糟心玩意儿的来处狠狠砸去！
只听得“啊”的一声大叫，血光冲开黑雾，那隐藏着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实面目。
同样的，应珣站在稍高一些的崖壁上，他的大刀，正正砍在了一个......人身上。
不。
眼前这东西……应珣皱紧了眉头，司十一的神色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通体黑红、尸身肿胀，脑袋虽然被他砸成了浆糊，却仍旧能看出些骨皮分离的迹象。
司十一蹲下身，一手插进浆糊里翻找了一小会儿，最终验证了他……最不愿应验的猜想。
“阴气四溢，红珠成丹。”应珣手中同样摊着一枚血红的灵珠，“鬼珠，鬼族。”
这是鬼族修士小成后，在其丹田处自然生成的、鬼族独有的灵丹。
若不是司十一与应珣皆出自顶尖势力，家中书籍记载数以万计，恐怕根本不会认得这早已消失万载、本该在历史长河中永久湮灭的东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还是那万载前与人、妖二族殊死搏斗、你死我活的鬼族呢？
“必须尽快通告整个中央大陆！”
在鬼族复出之事上，人族必定要一直对外。二人对视片刻，同时向滚滚黑雾之上、峭壁那处闪着卍字金光的结界急射而去！
“阿离！”
当姜离被从天而降的神雷差点披个正着，被司十一带着躲进黑雾之前，她听见了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声。
那是……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眼，姜离看见了那副熟悉的面具，毫不犹豫地朝着她坠落的方向急追而来。
时间可以稍稍向前回转一些。
姜离一脸震惊地消化着司十一与应珣带上来了消息。
“鬼……鬼族！”
她听到了什么？
想蹭个宝贝却被困住出不去就算了，被无辜牵连进上古杀阵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可现在，这两位大人黑雾中走了一遭，出来就告诉她：护山大阵和小都天神煞阵都算不上什么了！如今最紧迫的，是死干净了的鬼族其实没有死干净，还要卷土重来了！
要死。
这是姜离此刻唯一的想法。
前有峪桓余孽与不知身份的三水暗中窥视，后有护山大阵和上古杀阵蓄势待发，本就岌岌可危的命运里又再一次爆出个虎视眈眈的鬼族。
司十一、姜离、重明和应珣，除了被激怒后直追三水而去的箴上道尊，在场这三人已是今日修为最高的三位道尊了。
再加上深谙阵法之道的姜离。
“大敌当前，你我三人……”
“废话少说。”
重明上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短短一日之内，与司十一并肩作战上两次。
“行行行！都说说自个儿的法子。”重明皱巴着脸:可能以后，他还得和这阴鸷玩意儿合作上更多次。
司十一睨了眼布满黑雾的地缝：“下去，找路。”
“不行。”应珣首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明白司十一的意思，如今有护山大阵恶虎拦路，地上地下必然是从头到脚的硬闯不得。但鬼族却能从地下偷袭而来，其中蹊跷，想必地下的生机也是能搏一搏的。但……
重明叹了口气，他同样也猜到了挚友的心思：“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在你我面前不成气候，可对于他人……”
说着便看了眼一直不吱声的姜离，接着道：“比如姜姑娘这等修为尚浅之人，那就是要命的事了。”
而如今幸存下来的人数，还有上百人之多。光靠他们三人……是护不过来的。
“姜离有我。”司十一打断了重明的长吁短叹，神情有些怪异，“重明，百年不见，你终究还是念佛念成了个傻子，竟如此妇人之仁。”
重明上师随之一怔，沉默了下去。
“你我执掌权柄多年，人命何时该矜贵，何时又该如草芥，还需要我来提点你吗？”
此时此刻，身为重明挚友的应珣，也被司十一一视同仁地嘲讽了：“应大少主，你手上沾染的人命，想来也多出此地人数不知多少倍了吧？装什么活菩萨呢！”
话不中听，确实事实。
姜离蹲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听着司十一开启嘲讽技能，别说两位道尊被骂得不吭声，就连不远处等着他们的幸存者们，也被此地的气氛惊扰到，一声不吭地、仿佛在等待审判一般。
“你们要装好人我也拦不住，但我要拼一把活命，你们也休想阻拦。”话不投机半句多，司十一坚决地表明了自己态度：他只会带上姜离，去闯一闯地下。
至于姜离本人的意见……
“那个。”姜离举起手，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我……”
“姜离你也闭嘴。我是不可能管你那俩小白脸的。”司十一黑着脸，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姜离的话音。
这人!
姜离抽抽嘴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他才好。
她承认，自己确实很担心阿浔他们的近况，但远水进不了近渴，她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我想说的是我有法子！”
姜离突然站直了身子，起得猛了些人有些晕乎乎的，好在身边有人接住了她。
是司十一。
姜离决定不和他计较前脚说自己喜欢重明这一挂男子，后脚就诽谤自己养小白脸的事情了。
“小都天神煞阵下万物不存，护山大阵自然也不例外。马上就是月圆之时了，我们可以利用杀阵破解禁阵。当然，最大可能是大家同峪山一起化作灰尘。”
姜离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安慰道，“有三位在，说不定也不会......咳，总比等死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