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这日,腊月初旬天气,梅开叶底、白雪衔枝,陆盈霜在正阳宫东暖阁办梅花宴。

    赴皇后娘娘的宴,哪里有空着手的道理。

    各宫嫔妃都精心备礼,等着在宴上博娘娘一笑。

    淑妃温玉琉悉心培育出一品绿蕊腊梅,花苞犹如碧玉屑、阳云藻,融融冶冶的一捧又一捧挂在枝头,好看极了。

    德妃唐卉没有培花育草的本事,她比较实际。

    她领着她宫里的上官美人,两人手摞新蚕丝、密扦软烟缎,亲自制出来一床绣梅花的冬日寝具,绵密厚实偏偏又细又软,触之如无物,可见用心。

    昭仪宋云裳命宫人抬来一只五足金釜,盖子揭开露出内里红彤彤、滚得正欢腾的红汤,嗅之辛香不已,令人食指大动。

    精通医术的韩才人手制两只梅实药枕,远远就有一股清淡梅花香,既不过份浓郁也不至于寡淡,用来安眠最相宜。

    其余各宫各苑也都应着时景献上贺仪,陆盈霜看完这个看那个,个个都精巧可人,都既好看、又好用,直呼贴心。

    直到轮到才人萧疏雨。

    陆盈霜还记得她的湖蓝衫子和神秘笺子,慢慢问萧才人今日备何物。

    萧疏雨迳到暖阁中央。

    腊月的天,京中又地处北域,北风呼啸、冷得不行,萧疏雨却穿得单薄。

    只见她仍旧是那身湖蓝色的轻便衣衫,发上也没甚饰物,端端正正立在那。

    “启禀皇后,”萧疏雨澹然开口,“臣妾别无所长,只粗浅会些剑术,请娘娘一观。”

    此言一出阁中响起一片议论声。

    宫里规矩,主子面前不得配剑,萧才人竟然自请舞剑?

    再说晋献些吃食摆件也就罢了,献……剑舞?

    这个萧才人,真是说得出口。

    陆盈霜右首一席的唐卉桃花眼一横:“萧才人实在僭越,娘娘跟前岂能擅动兵戈。”

    萧疏雨不卑不亢不吭声,傲立阁中,坚称只会剑舞。

    方才陆盈霜觉得她人淡如菊,很有些飘飘若仙的劲儿。

    这会子更像菊仙了,傲霜凌雪,管你人间寒凉我自盛开无碍。

    德妃还待制止,陆盈霜温和拦一拦:“罢了。”

    这一位,能神不知鬼不觉往玉宸殿递笺子,能百步之外取蕙风性命,她要是想对谁不利,还用借着剑舞?你人早就没啦。

    陆盈霜轻快道:“无妨,宫中剑舞用的是不开刃的剑器,并不算坏规矩。萧才人,请吧。”

    很快宫人捧来金镂的一柄剑,剑格里一枚鸽子血晶莹剔透,剑柄末端坠着五彩璎珞穗子,十分花俏,萧疏雨目不斜视接过,拎在手中开始起式。

    剑很花俏,人不花俏。

    陆盈霜什么没见过?拜现代世界爆炸式的信息社会所赐,各式各样所谓的“剑舞”她都见过不少。

    质量高的剑舞她见过,某台大型新年晚会邀请过武术学校的专业人士表演。

    质量低的花把势她也见过,有些小爱豆参加选秀,个人才艺就爱整个什么“国风”什么“新中式”,瞎胡比划、用脸舞剑。

    然而,看完萧疏雨的剑舞陆盈霜才知道,那些怕不都是花拳绣腿。

    萧疏雨的剑舞和那些都不一样,也和“舞”不沾什么边,纯纯是“剑”。

    萧疏雨手上的功夫,是实打实的剑术。

    一出剑、一旋身,手稳极了,一点打颤或者歪斜都没有。

    陆盈霜眼睛微眯,看来这个萧才人来历真不简单。

    不过既然帮着解决蕙风,那应该……

    是自己人吧?是友非敌吧?

    可是为什么不来找自己?陆盈霜想不明白。

    萧疏雨往玉宸殿丢小纸条,这很好理解。萧疏雨只是个才人,无诏哪里能随便进皇帝起居的玉宸殿。

    可是,陆盈霜很纳闷,玉宸殿去不得,自己昭德殿可以来的啊。

    随便来。

    那萧疏雨为什么不来啦?别被河阳王义女的名头吓着啦,本宫可是好人。

    座中嫔妃都对萧疏雨的剑舞赞不绝口,不过都只当是舞,嘴里都只说好看。

    夸着夸着……

    萧疏雨一式回首勾剑势不可挡,直直朝陆盈霜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手中的剑距离陆盈霜的脸近在咫尺,剑尖——

    堪堪停在陆盈霜额前,几乎要贴上头发丝。

    “皇后娘娘!”

    “萧才人你!”

    满座皆惊,菀露惊呼一声扑来,唐卉冲过去想夺萧疏雨手中的剑。

    没想到这萧才人手掌捏得死紧,丝毫不能撼动!唐卉大惊,情急之下整个人拼尽力气撞向她……

    也没能撞动!萧才人身形动都未动一下!

    萧疏雨直视陆盈霜双眼,不知何时,一抔温淑妃献的绿萼梅拈在剑锋,剑尖闲闲一挑,她将梅花点在陆盈霜发髻上。

    而后利落收剑行礼:

    “臣妾见淑妃娘娘的绿萼梅芳华高标,只堪配在皇后娘娘发端,因此借花献佛。”

    陆盈霜八风不动,似乎挨着脑门子的是平平无奇一枚玉簪,而不是一柄剑。

    萧疏雨收回意味深长的目光,撤剑行礼:

    “臣妾鲁莽,娘娘恕罪。”

    陆盈霜说不治她的罪,还赞她剑舞精妙绝伦,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好一篇夸赞。

    边上唐卉老大不愿意,气愤道:

    “险些伤着娘娘凤驾,你轻飘飘一句簪花便揭过?”

    也被陆盈霜笑笑拦下。

    萧疏雨也不辩解也不谢恩,也不走过场推辞夸赞,略微颔首飘然回席。

    见是虚惊一场,座中嫔妃们纷纷敷一敷胸口各自安坐。

    安坐之后还不忘议论两句:

    “这个萧才人实在特立独行,唬我一跳。”

    “瞧你的出息!”

    “就知道花搅我,你就没唬着?”

    “我只顾着瞧她舞剑舞得真好……”

    “要说还是皇后娘娘有胆魄。”

    “可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搁前朝试试?谁敢如此僭越莽撞,少不得安一个惊扰凤驾的罪拖出去。”

    ……

    凤座上陆盈霜顶着发间的绿萼梅不动如山,好似没听见这些嗡嗡嗡的议论。

    她只是在想,唔,剑是好剑,花也是好花,只是……

    花的颜色不很对。

    头上送点绿?

    你们仿佛在玩一种很新的送礼方法。

    至于陆盈霜怕不怕,还是那句话,萧疏雨想杀人根本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怕也没用。

    不过给皇帝递纸条的事情只有陆盈霜一人知情,其余嫔妃并不知道。

    这不,陆盈霜打眼一瞧边上德妃妹子,不满的眼风直往萧才人那一席飘,脸上阴得能滴出水。

    唉,妹子,干什么气鼓鼓嘛。

    搞得好像萧才人的剑指的人是你一样。

    ……那你也太贴心了,陆盈霜想起这妹子挂在嘴边的“忧娘娘之忧”,心说你还真是言出必行。

    有这么一出,梅花宴不了了之。

    没过几日,果然和陆盈霜料想得不差,这茬在德妃那里没那么轻易揭过。

    这日过午德妃来请安,命丫鬟呈上一本劄子。

    陆盈霜还在努力学习繁体字,灵机一动作出一副推心置腹面孔:

    “你我姐妹,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妹妹大可亲自讲述。”

    唐卉不疑有他,捧着劄子开始念。

    原来是说原先的宫规太宽泛松散,建议陆盈霜再多立几个规矩,以彰皇后威仪。

    其中一条就说,不许用任何坚锐利器接近凤驾、不许妄言犯驾等等。

    就差报萧才人的身份证号。

    陆盈霜听着听着有些走神。其余一些条例,诸如后妃当和睦为上,建议每月按旬到昭德殿抒己见、聆凤旨等等,怎么越听越像团建?

    定时找同学谈心、做思想工作,有点像陆盈霜上辈子学校团支书的活儿。

    她不禁多看德妃两眼,这妹子到底要干嘛呀。

    “娘娘。”

    唐卉汇报得七七八八,停下来问意见:

    “娘娘觉着如何?是否可行?”

    “咳咳,”陆盈霜清清嗓子,“本宫觉着……”

    唐卉引颈倾听,却听皇后娘娘话锋一转:

    “这劄子先搁一搁,本宫有一事,觉着旁人都不值得托付,唯有你或许能替本宫出出主意。”

    “娘娘但请吩咐。”唐卉来精神,什么事情只有她能行?

    同时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些忐忑。

    上一回皇后娘娘声称有烦心事,就是想撺掇她去玉宸殿给皇帝按摩!好在后来她没去、皇后娘娘也没追究,不了了之。

    呜呜呜,皇后娘娘哪都好,既宽宏又友爱,就是太喜欢撮合她和皇上了啊!

    这福气还是留给娘娘您自己吧!

    唐卉收收心思,静待吩咐。

    那头陆盈霜打好腹稿开始起势:“要论规矩,其实宫中有一项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荒废已久。”

    唐卉连忙问是什么,陆盈霜道:

    “先祖规矩,皇室子弟六岁就要入崇文馆开蒙,如今宫里……”

    唐卉心领神会:“如今宫里南苑的汝南王,已经过六周岁许久了!”

    哟,上道呀妹子,陆盈霜长眉微蹙装作一肚子烦心事:

    “汝南王乃皇上至亲手足,本宫是他的皇嫂。常言道长嫂如母,本宫腆脸,时常觉着照料汝南王乃本宫职责。”

    铺铺铺,继续铺。

    唐卉道:“娘娘仁慈优容,照拂孤幼,实在贤德。”

    陆盈霜叹口气,循循善诱:“只怕本宫的贤德朝臣容不得。”

    这位“朝臣”姓甚名谁她没说。也不敢明说。

    她接着道:

    “本宫私心里想着早是送汝南王进崇文馆,只怕轻易进不去。毕竟前朝也有先例,有的皇子和宗室子弟受长辈溺爱,以年幼体弱为由,到九岁、十岁上才进崇文馆也不是没有。”

    她顶着一脸装出来的愁容惨淡,对德妃道:“只怕有人以此作筏子,阻止汝南王进崇文馆。”

    唐卉思索片刻,出主意道:“若是不单单指汝南王,而是指一批缌麻皇亲子弟及朝中从三品以上官员子弟进崇文馆,或可一试。”

    可不嘛。

    陆盈霜笑眯眯:

    “妹妹真乃解语花、忘忧草,一举就解了本宫多日忧思。”

    随即脸上落下来,接着抛饵:

    “可惜牵涉朝臣,本宫倘若多言,恐有违后妃之德。”

    唐卉思路被带着跑,也跟着忧心:

    “牵扯到前朝,娘娘确实不宜亲自出面。若是御史和宗正寺的大人们细究,万一落一个牝鸡司晨的罪过,实在——”

    她眼中迸亮:“娘娘,或许可请温大人出面!”

    “温大人?”陆盈霜装作疑问。

    唐卉巴掌脸上满是红光:

    “就是贵妃娘娘的父亲。温大人掌尚书令印,是百官之首,倘若他在朝中有此建言,必定有朝臣拥护。”

    陆盈霜问:“平白无故,温大人为何襄助?”

    唐卉赧然一笑:“温大人府上两位千金,”她指一指殿中藻井里摆放的绿梅,“其一是赠娘娘这绿萼梅的温淑妃,另一位臣妾要唤她一声嫂嫂。”

    就是唐卉的哥给温大人家当女婿。

    两家是姻亲,陆盈霜一早知道。

    她先前受李玦委托请大鸿胪家的小公子入宫,可宫中又不是她做主,怎么办?

    她一下子想到把两人打包塞进崇文馆的主意,也算圆一圆李玦的请求吧?

    那个阴郁小团子未免太可怜。

    至于提议人,陆盈霜当时就瞄准尚书右仆射温大人。

    原本想试试能不能说动温贵妃,毕竟她旁观蕙风出事始末但是一句没往外传,足见是个稳重人。

    可若说十足的把握,其实陆盈霜也没有。

    还正头疼呢,德妃妹妹一头撞进来。

    若说萧才人是友非敌、是不是自己人,还须琢磨,那么这个德妃,投名状不知献过多少回,一副中心耿耿架势,想必是不须琢磨……

    还是要琢磨,陆盈霜心说我且试她一试,看她能不能办成这件事。

    这个念头在方才听德妃念劄子时,悄然而生。

    一番引诱,终于把妹子引入彀中。

    嘿嘿,自己揽的事儿,你加油哦妹妹,姐姐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陆盈霜含笑道:“如此可要劳烦妹妹了。”

    唐卉又是一番表忠心,又含蓄提醒说中宫威严不容挑衅,心怀不轨者请娘娘务必严惩,云云,方领命离去。

    望一眼她的背影,陆盈霜心想萧才人有没有心怀不轨……将来或许也能同你说一嘴。

    其实陆盈霜觉得谈心会是个好主意,她也想和这些妹妹们交心。

    虽说妹妹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奇怪……

    她也愿意深交,愿意真心换真心。

    总比猜来猜去、坑来坑去强。

    唉,来日方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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