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腊月廿八上，陆盈霜忙得不可开交。
大早上她陪着皇上祭祀，祭完明堂祭太庙，回到宫中没歇上一刻，殿中省的人又捧来年红和桃符供皇后娘娘题字。
这也是规矩，宫中的桃符历来由中宫皇后题字，但是……
题什么字啊！
红托盘、金箔纸，陆盈霜两眼一抹黑。
随即她脑中一转，言道本宫铭记河阳王妃养育深恩，自觉德行万不如母亲贵重，拜请母亲代为题字，本宫自当瞻仰奉习。
一顿闭眼瞎吹，然后把什么托盘什么金纸打包送去河阳王府。
随后玉宸殿传出消息，今年年节的飞帖皇上也给送到河阳王府了，说是请叔父写。
陆盈霜心说皇帝陛下嘿，怎么还照着抄作业呢。
这事原本陆盈霜不知道，还是晚些时候宁美人来昭德殿闲坐，她说的。
说来宁美人，除却德妃，这个妹妹是最爱来昭德殿唠嗑的。
此时正眼睛亮晶晶问陆盈霜，问娘娘和皇上此举是不是先前商议好的呀，真是帝后相携、夫妻一心。
那个容光焕发的样子，让陆盈霜想起自己上辈子追剧搞CP的样子，她嗑男女主糖的时候十有捌玖就这样子。
说一会子宁美人起身告辞，陆盈霜瞧着时辰已经到申牌上，于是传夕食。
晚膳刚刚上桌，忙碌一整日的昭德殿又有客上门，是李玦。
李玦进来规规矩矩行礼，不过神色仍然别扭，小脸上依然是故作凶狠的表情。
不过没有上回那么凶啦，陆盈霜挥挥手吩咐再晋来一席。
寂然饭毕，李玦说今晚倒有好月色，想请皇嫂赏月。
陆盈霜顿一顿，传羽氅。
行咯，隆冬腊月黑灯瞎火冻死人的天，你要赏月，你长得可爱你说得算咯。
其实陆盈霜猜测孩子八成有话要说。
叔嫂两人各自里外穿戴整齐，领着一应嬷嬷宫人走出昭德殿。
殿前是太液池引来的一汪活水，水光凛凛、月色泠泠，倒也算有些景致。
李玦拉着陆盈霜甩开看着他的两个嬷嬷，小小声问：
“那件事办得如何。”
噫，这孩子还没听见消息啊？
比你哥还惨，你哥赖好还见得着成旨。
陆盈霜不是一个喜欢冒头领功的人，因此并没有遣人将事情办成的消息告知南苑。
再说也确实不是她的功劳，要谢也该谢奔走操劳的德妃妹妹呀。
低头一看，小团子脸颊通红，仰脸看她，眼中的光殷殷切切，不知心中多少期盼。
偏偏上唇鼓起、脸颊也鼓起，小鼻子鼻翼伸张，作出一副凶巴巴、不好惹的神情。
呀……
陆盈霜脑中正经说话的念头迅速飞走，故作严肃小声道：
“办是办得成，不过殿下须答应一个条件。”
李玦望一眼两人身后张望不止的两个嬷嬷，假意指一指池塘：
“皇嫂你瞧。”
然后恶声恶气道：
“什么条件？你莫故意为难本王！”
但是这个恶声恶气是李玦以为的恶声恶气，实际是奶声奶气。
哎哟，那我可要好好为难为难你了。
陆盈霜一本正经：
“殿下冲本宫笑一笑，本宫就把大鸿胪家的小郎君请进宫来。”
“你！”李玦大怒，“你竟敢戏耍本王！”
“嘘，”陆盈霜瞥一眼身后跟着的仪仗，提醒道，“殿下慎言。”
慎什么慎，李玦瞪视她一瞬，转身迈开小短腿要走。
“别忙，”陆盈霜唤住人，“说笑的，正经条件是另一桩。”
李玦停下脚步问：“究竟什么条件？”
陆盈霜注释他一刻，脸色肃穆起来：
“条件是殿下要好好读书上进。”
就把进崇文馆的事说一说，又道：
“届时你可日日与你那个玩伴见面，如何？你的请求我算是达成了么？”
李玦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睁得老大，喃喃道：“转过年去我真能去崇文馆？你不诓我？”
“不诳你，”陆盈霜答道，“这还要多谢德妃娘娘，她宫中朝中多方游说，说服尚书台的温岳温大人上劄子，就是温淑妃的爹爹。无论他们初衷如何，殿下的事是她三人办成，殿下记得了。”
李玦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脸上比方才更红。
方才是被北风吹的，如今是震惊、喜悦……染的。
陆盈霜看看他，又看看水、看看天，弯腰替他紧一紧脖颈上的翎子，道：
“还有一桩殿下也要记得，殿下的用功只能自己知晓，旁人谁也不能说，甚至要做出懒惰样子，明白么？”
李玦似懂非懂点点头。
陆盈霜叹口气，转而说起别的：“殿下，你该找个能说说话的人。”
李玦小脸撇开又转回来，道：“这话上一回你也说过。”
“是，”陆盈霜弯弯眼睛，“这一回我还是要说。殿下却不比与我说，你看天上。”
陆盈霜指向东北方的天空，深靛色的天幕上北斗七星静静闪烁，她低声道：
“斗柄指北，天下皆冬。那是北斗七星，一年四季都在天上。”
“一年四季都在吗？”李玦遥望星空。
“是，”陆盈霜拍拍他脑袋，“其实殿下有一至亲之人就居住在那些星星上，就是太后娘娘。她是殿下的娘亲，年年日日都看着殿下、守着殿下。”
她道：“你有话就与她说吧。”
“嗯。”李玦被深邃广袤的星辰吸引，又被未曾谋面的至亲摄魂，久久不能回神。
边上陆盈霜忍了又忍没忍住，捏捏他的小肉脸。
“你！”李玦收回目光怒喝！
陆盈霜撒腿往昭德殿疾走，一边走一边吩咐：
“夜深了，小心护送殿下回南苑！”
留下李玦在原地愤怒地挥舞小拳头。
不过挥着挥着他安静下来，重新仰起脑袋看向夜幕。
一瞬间他的小脑袋瓜里闪过许多。
崇文馆，读书，玩伴，余妈妈，娘亲，德妃……还有皇嫂。
从小皇兄就告诉李玦，害死爹娘的大坏蛋是他们的叔父。
或许这个女人，真的和那个大坏蛋并不一样也说不定，他心想。
心事重重的汝南王殿下雪夜观星，须臾，终于嬷嬷耐不住寒冷揪着他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