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治所在太原府，圣驾一行却没直接到太原府。
太原府边上有一晋阳县，从前先皇还在时李沣封河阳郡，摄领河东节度使职，大都督府就在此地，如今他常年住在京中河阳王府，晋阳的大都督府便空置下来。
这回圣驾来巡，还是那两个字——节俭，另建行宫或是驿馆是不可能了，河阳王千岁的意思是皇上就住在臣旧时住所罢。
一个节度使府邸用来接圣驾，总有些贬低侮辱的意思。
陆盈霜开解李青珩，说总比到荒郊野外幕天席地强。
她自认尽职尽责，贤内助的内是不占，但是助总是助，贤也很贤吧？
但她不知道踩到什么字眼，皇帝陛下脸色又滟滟起来。
一整个莫名其妙。
比及帝后安置妥当，新的问题又来了，那位传说中的别驾并不来见驾。
别驾这官职全称别驾从事史，辅佐州刺史协理一州事务，虽说在州府地位很高，出入巡视不与刺史同车，需要另置车驾，官名由此而来，可是……
可是地位再高你也只有从四品呀，皇帝来了你要不来看看呢？
可是这位就是没来。
随行来的翊卫羽林中郎将姓袁，请示李青珩怎么个章程。
他怎么知道什么章程？
太原府的城门都进不去，什么什么章程？
不过这位袁将军能掌管御林军，掌管宫城巡卫，背后一定听命于河阳王府。
李青珩装出一副优柔寡断的神情，犹豫道：
“先遣黄门侍郎前往州府传旨吧？”
又翻来覆去叮嘱袁将军你可要好好派人跟着，不能出闪失。
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
前院明间里皇帝陛下在和河阳王的心腹拉扯，后院里皇后娘娘在和萧才人拉扯。
这回出来不是踏青避暑郊游，陆盈霜知道要吃苦因此没带菀露，让孩子留在宫里歇歇吧，平时忙上忙下的。
这就导致一个局面，陆盈霜要和萧才人独处一室。
难搞，实在太难搞。
陆盈霜说：“路上辛苦。”
原本意思是萧才人你也辛苦哈。
没想到萧疏雨张嘴：
“不辛苦。”
……陆盈霜锲而不舍：“车中颠簸，萧才人没有不适吧？”
萧疏雨说：“并没有。”
不仅没有，还瞟陆盈霜一眼：“娘娘平日疏于走动骑射，成日受宋昭仪的蛊惑醉心甜食，不曾下功夫强身健体，因此才会觉得颠簸。”
眼睛里那个漠视的劲儿，很像考高中忽然体育考试要算分，体育老师对着一帮子半年没上过体育课、只会做题的应届考生大加鄙夷：800米都跑不下来，一帮子废物。
陆盈霜有些讪讪：
“宋昭仪也没有蛊惑……不过妹妹说的是，本宫平日是该多上踏鞠场走动走动，御马骑射都该练练。”
又问：“萧才人剑术过人，骑射也很擅长吗？”
萧疏雨神色淡漠，没什么骄矜神色：“坐骑罢了，又有何难。”
一届凡间兽灵，降服有什么难的。即便是麒麟蚀龙见着本仙尊也得俯首跪下。
陆盈霜不知她是个仙尊，连忙讨教：
“妹妹得空也教教本——”
原本想说本宫，可是说到一半陆盈霜忽然改口：
“教教皇上。”
自己学怪累的，先教皇帝陛下吧。
萧疏雨拒绝：“皇上不是有德妃和上官美人缝制的棉垫吗？”
……陆盈霜一阵仰倒，得嘞，都给你知道完了是吧？
陆盈霜一脸肃穆，说这可不能乱说，空口无凭，传出去有伤皇上颜面。
不过心里确实觉得很奇怪，忍不住问：
“妹妹究竟如何得知？”
德妃是个稳重人，上官美人也不像个大嘴巴，萧才人又不和她们相熟，甚至德妃对萧才人多方防备，怎会多嘴？萧才人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萧疏雨说是隔壁绫绮殿住的宁美人说的。
哦……陆盈霜心想萧才人的饮冰室确实和绫绮殿相邻，不过……
那也不对呀，宁美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盈霜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怎么办？当然是……
先放着。
能想通的时候再想。不然怎么嘛，宁美人远在京都宫里，问也问不了，想也白想。
不过倒是有一件现在就能想的事，陆盈霜起身到门口看看，再次确认随侍的人都离得八丈远，走来对萧疏雨道：
“骑射功夫或许在学与不学之间，有一件，妹妹却应当即刻开始教一教皇上。”
“妹妹该教授皇上一些防身之术。”
这简直是一件一本万利的好事，皇上若是有些功夫在手上，有自保之力，总比没有好。
陆盈霜细细觑一觑萧才人神色，果然见她面上不复冷淡，神情认真起来。
须臾，萧疏雨颔首：“可。”
……好的。
陆盈霜和她说话不像是皇后在和一个才人说话，倒像是皇后在和太后说话，也是没谁了。
她和皇上说话也这样子吗？陆盈霜好奇，加上习武是经年之功，宜早不宜迟，待前院正堂袁将军告辞，陆盈霜立刻打发萧疏雨过去。
皇上您也感受一下吧，每句话都被糊一脸的美妙体验，您值得拥有。
然后陆盈霜自得其乐，洗脸梳头换衣服——歇一觉。
过午也没有大事，大都督府比宫里还自在。
昭德殿里，菀露是无妨，可还有许许多多旁的宫人内侍，多少有些让人不自在，不能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现在就可以咯，到晚间用过夕食，又过一会子到就寝的时辰，陆盈霜在床榻上非常放飞自我，恨不得原地表演一个嫦娥奔月。
奔着奔着……
门外响起敲门声：“皇后娘娘？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是苏茂德的声音，陆盈霜一骨碌爬起来，一面披衣一面扬声问：“何事？”
外头苏茂德不知怎的一时没言语，片刻后才答话：“娘娘去看便知。”
？啥子幺蛾子哦，搞得神神秘秘的。
陆盈霜不及挽发，披一件外袍急匆匆出门。
领着苏茂德赶到前院，发现正堂门窗紧闭，苏茂德对侍立的羽林卫道：
“陛下在东稍间歇息，请皇后娘娘前来叙话呢。”
屋宅内外的羽林卫皆听命于袁将军，阴阳怪气道：“一个才人还不够，皇后也要请来？”
陆盈霜一阵诧异，萧才人还在皇上这里吗？这么晚了……
皇上……
说什么暂没有情情爱爱的心思，说什么不希望有嫔妃侍寝，原来是不爱红装爱武装，不喜欢性子柔顺的德妃和宋昭仪她们，喜欢傲气的冷美人呀？
嗨呀！早说呀！
陆盈霜轻声细气道：“说的是，苏茂德。”
她抬脚预备回后院：
“未免有些不成体统，本宫先行一步，明日一早再来给皇上请安吧。”
苏茂德一溜烟挽留：“娘娘！哎，娘娘且慢，皇上真的有急事、有正事找娘娘商议。”
陆盈霜一瞧，这位大总管一脸快哭了的发愁表情，遂停下脚步决定去看看什么事，顶着羽林卫戏谑的目光进房。
进门第一眼——
地上有个人！
第二眼，还好还好不是皇上。
陆盈霜身后苏茂德赶紧把大门紧紧合上，还悄手悄脚挪两个八仙桌过去抵住门。
这档口陆盈霜看清屋内情形，地上的人既没有被捂住口鼻、也没有被捆住手脚，但是无知无觉安安静静，被胡乱丢在那里淌口水。
看面貌三四十许，男的，魁梧强壮，陆盈霜不认识。
“这是……？”
陆盈霜轻声问。
“娘娘这边请。”苏茂德摇头苦笑并没有立时答话，而是引她进到东稍间。
东稍间里的情形比明间还诡异，靠窗的坐榻是主人位，但是现在萧才人堂哉皇哉坐在上面，盘腿瞑目正在打坐，逍遥得不得了。
而皇上站得老远，几乎是缩在另一边书柜墙角，在那一脸无语唉声叹气。
“皇上？”陆盈霜走去询问，“这是？”
闹哪样？
李青珩叹一口气，开始讲。
原来萧才人过来授他武艺，他听说是皇后的主意便也欣然接受，一切好好的。
一直到申牌时分。
申牌上黄门侍郎回来复命，说在州府吃闭门羹，杵大半天也没见着人。
原本如果只是这样，也还没事，也是意料之中。
没想到边上萧疏雨上了心。
李青珩说向晚了，扎一天的马步朕也很疲累，于是好生把萧才人送出去。没想到一刻钟前萧才人去而复返，不仅她自己一个人返，还把外头明间那位提溜来了。
陆盈霜张口结舌，惊魂未定看向明间的方向：“那、那是并州府的别驾？传说中要投外族的那位？”
谁也不见、大门紧闭的这位别驾，竟然就这么被萧才人掳来了？
掳来……请神容易送神难，掳来之后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