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子牌时分，陆盈霜两人都有些困顿。
原本一路跋涉就很累，风餐露宿、朝夕颠簸，好容易到正经屋舍，不会颠、不会跑，还不能休息，实在折磨人。
可若说真的歇息，两人谁也睡不着。
李青珩瞧瞧榻案对面女子，呵欠连天，引得眼中泪意满盈，心里不由得生出些疑问：
她的眼睛怎么盛得下这么多泪水？
打着旋在她眼中就是不掉下来，淼淼繁波，漪漪迢递，好似受多大委屈。
接着李青珩回过神，他的这位皇后纵然有过示弱，却从没见她掉过眼泪。
相反她很爱笑。
这样很好。
一时屋内只有静静。
李青珩轻声道：
“不如皇后陪朕手谈一局？”
其实围棋李青珩还在学打棋谱，据苏茂德说原本皇上您从前很擅长对弈，如今还差得远。
原是没话找话，这下可好，李青珩手心一把汗，找着自己的痛点。
那边厢陆盈霜也是一把汗。
她也不会下棋。
读书写字还没学囫囵，还下棋呢？
不会。
但她又不能直说，琴棋书画是这时代闺阁女子的标配，只能觑着皇帝陛下的脸色提议：
“要不臣妾陪皇上抹牌吧？萧才人在外未归，臣妾静不下心下棋。”
“好。”
李青珩松一口气。
见他没有异议陆盈霜也松一口气。
两个取来樗蒲五木戏相对摆开。
抹过两局，陆盈霜一输一赢，便对李青珩道：“皇上，世事何不如牌戏？有输有赢是常见。”
方才皇上很有些仓皇之色，对手过份强大，想必他也心里没底。
方才陆盈霜没有很客气驳他面子，此时态度软下来给他顺毛，心说皇上您可别灰心。
李青珩眼风在她手指尖上绕一圈，低头含笑：“皇后说的是。”
陆盈霜思忖片刻，又道：“失道寡助，李沣如此纵容手下官吏鱼肉百姓，天道也不许。他那个儿子也没多大出息，河阳王一家早晚会遭到报应，覆灭指日可待。”
“失道寡助？”李青珩把这句含在嘴里重复一遍若有所思。
“是，”陆盈霜端庄肃穆念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自古有之。”
李青珩饶有兴趣：“皇后博学，还有呢？”
还有……
还有就没了！
陆盈霜脑子里统共就这么一点子东西，再多的真不知道啊！
好在李青珩也没深究，见她不言又问：“皇后觉着朕会是一位得道的君王吗？”
“会的。”陆盈霜情真意切。
李青珩刚刚感到一丝丝欣慰，她又说：
“皇上有上进之心，即便失忆也苦读不辍。”
呃，李青珩微微汗颜，不是皇后你早晚督促的吗。
陆盈霜接着道：“皇上虚怀若谷，有惜才之心。萧才人为人不假辞色、行事跳脱，皇上也不治她的罪过，反而虚心请教、委以重任。”
呃，李青珩心想那不是因为人是皇后你举荐的吗。
陆盈霜还没完：“皇上还有怜弱之心。河阳王为难叶采女，皇上即便冒着顶撞他的风险也要救叶采女的性命，可见皇上是一位扶危救困的仁君。”
仁……仁君李青珩心说还不是因为皇后你想救叶氏吗。
“朕……”几句话把李青珩说得心虚脸红，又有多少情绪难以宣之于口。
陆盈霜整一整樗蒲，真情实感劝道：
“皇上将来一定会是一位得道的君王。”
加油，看好你哦骚年。
她对面的骚年词不达、言有拙，讷讷难言，浑身哪哪不自在。
？陆盈霜迷茫，怎么了？
实话实说不行，夸夸也不行？
顺毛逆毛都不行，干嘛啦到底要怎样！
……
丑牌末，东轩窗几不可闻地一开一合，萧疏雨办完事回来。
陆盈霜原本想说妹妹辛苦，顺不顺利？累不累？
但是都被萧才人冰封一样的脸色堵住，只得暂起身告辞：
“最晚明日晨起，州府就会有消息传来，烦萧才人守在此间保护圣驾。”
这是万全之策，李青珩跟着起身，却张张嘴没言语。
萧疏雨不理会他们谁说话、谁没说，颔首说不必娘娘嘱咐圣驾自然无虞，往榻上一坐又开始打坐。
眼见无事，陆盈霜回房补觉。
这一觉枕着西北苍黄的天地一同无边无际，一直到过午她才悠悠转醒。
熬大夜，再加上违背生物钟的睡眠时间，一时间她的脑子懵懵不止。
忍着头痛，陆盈霜到院中稍稍探听消息。
果然都督府中众人神色都很不对，急匆匆、肃着脸，不知道还以为谁家办丧事。
不过叫住主事侍从询问，又都说并无大事。
羽林中郎将袁将军倒是抽空来拜见陆盈霜，说请娘娘勿要忧心，州府中是有些异动，不过不会危及娘娘凤驾。
又问昨日晚间前院情形。
陆盈霜瞧他神色并不很凝重，猜测他只是例行询问，并没有真的把尉迟松昌一家的失踪和大都督府里的皇帝陛下联系在一起，因此神色笃定，说晚间她和萧才人一起伴驾。
什么？
一起侍寝？
那未免太荒唐。
她话里话外暗示皇上怕得夜里睡不着觉，房中整夜都要点灯，还要多人时时守着。
袁将军听了面露轻蔑鄙夷之色，没再多问。
陆盈霜送他出去，心说你鄙夷吧你，轻蔑吧你，尉迟松昌在你眼皮子底下不见，还是一家老小连带侍从整整齐齐不见，看你怎么跟李沣交代，有你的好果子吃咯！
接下来几日这个姓袁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可见尉迟松昌一直没找着。算来已经顺利出关跑去盛乐城，陆盈霜面上不显但是心里忍不住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