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在晋阳住下月余，北境将军府的人也来过几次，尉迟松昌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估计是看圣驾在这里也碍事，河阳王大手一挥，皇上摆驾回宫罢。
当然平叛的功劳不可能归到李青珩头上，只说无有寸功、平叛不利，皇上圣体也不康健，要回宫。
真是，把人拉出来溜一圈吃吃苦，临了还要栽一个臭名声，陆盈霜把李沣翻来覆去骂一遍。
当然是在心里，表面上半句怨言没有，收拾细软预备回京。
这趟并州“平叛”之行，于陆盈霜而言收获还是有的，先前只是心里有数：萧才人或许是个助力，可是仍有诸多疑虑，如今悬而未决的疑惑落地，又多一名厉害队友。
萧疏雨是修仙之人，其实陆盈霜对这一点还挺接受良好。她能穿进一本小说，别人怎么就不能下凡渡劫啦？可不兴双标。
她对萧疏雨信任之余，不禁又产生一些惺惺相惜的感情。
当然她不是仙人，但是都是从外界来到这个世界嘛！
四舍五入怎么也算同命相怜。
此外途中还有一事，算是个意外之——
喜忧参半吧。
抵达京都前一日，那天晚间陆盈霜她们在汾水畔的襄陵县驿馆歇息，大约后半夜，萧疏雨带回一个人。
此人一身玄色劲装，腰别短剑，身负重伤。
据萧疏雨说此人在驿馆周围潜伏，被羽林卫发现踪迹之后被乱箭射伤。
还是据萧疏雨说，说此人对皇帝没有威胁，甚至可能很忠诚。
陆盈霜横看竖看觉得有些眼熟，但实在不认识，李青珩仔细看一看说好似在朝中见过但是也记不真切。
还是苏茂德，认出来说好像是兵部唐尚书之子唐真。
唐尚书之子？
哦！
陆盈霜就说觉得这人面善，就是德妃唐卉的兄长，亲兄妹当然面貌相似！
等等，唐卉的哥哥暗中跟踪圣驾？
须知他不仅是德妃的兄长，他还是淑妃温玉琉的姐夫，因此他也是尚书令温岳温大人的女婿。
他跟踪圣驾做什么？
做什么不知道，但是他被羽林卫所伤，那么他就不是李沣的人。
陆盈霜和李青珩飞速对视，此事大有可为。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救人，还是劳烦萧疏雨，简单止血之后连夜送到京城唐府医治。
路上不方便，这事一直未及细谈。
这日回到宫中，陆盈霜沐浴更衣，一直想着到玉宸殿探讨一下此事。
没想到李青珩捷足先登。
“娘娘，”昭德殿的通传宫女告道，“皇上来了。”
菀露正在给陆盈霜拭发，她长发半湿不及收拾，起身见礼。
李青珩只觉入目一片幽花浓露、素玉沾霜，兜头罩脸撞入眼帘，使他眼中再无别物。
第一眼芙蓉出水美艳无双，第二眼……
李青珩快步抢上前：
“才几月的天？皇后也不怕着凉。”
他自然而然从菀露手中接过手巾，教陆盈霜坐下。
陆盈霜不明所以坐到妆镜前，又不明所以地看着镜中。
镜中李青珩拿起绸巾抚上她的头发。
如丝如缕，似纱非纱，李青珩一时如登梦幻仙境，不知今夕何夕。
他从没给女生拭过发，从不知道这是一件如此珍贵、又如此两难的事。
镜中他的皇后或严肃或端庄的神色褪去，素体淡妆，一把长发毫不设防地交在他手中，如何不珍贵？
也真的很难，是该轻些还是该重些？
女子发丝轻软，想必经不得重手。
可这一头长发湿气深重，力道不够、擦不干怎么办？
边上菀露躬身道：“皇上待娘娘极好呢。”说罢极有眼色地招呼殿中宫人退出去。
李青珩后知后觉胸口涌起一阵羞涩，越发不知道手上轻重，原本还有一肚子话要商议，一时都抛在脑后。
他稍稍抬眼看向镜中，皇后螓首微垂，眉目间有些旅途带来的疲惫——她原本眉目极盛，如今平添一些恹恹的惫懒神色，整张脸如映云霞之光。
只见她又双唇微张，不知想说什么？
不知不觉李青珩手上彻底忘记动作。
陆盈霜款款开口：“皇上，臣妾自己来吧？”
“嗯？”李青珩真没听清，还在愣神。
“臣妾自己来便了。”陆盈霜把他手中巾子抽走，自己对镜擦头发。
李青珩一颗心飘飘然不能定止：她、她是害羞么？
陆盈霜暗地里忿忿然翻一个白眼：什么手艺，比托尼老师差远了！
行不行、行不行到底？
不行我自己来啦！
你笨手笨脚的要擦到天荒地老嘛？
陆盈霜自己擦头发，擦头发又不用费心思，见皇上一脸飘忽她猜是无聊，于是开口说正事。
“皇上如何看待唐真一事？”她问。
李青珩一时没答话，须臾，一脸刚刚回过神的样子清清嗓子道：“朕猜想，或许朝中还真有忠君之臣。”
陆盈霜隔着镜子看他，两人心照不宣。
这个唐真，说不定和萧疏雨一般的心思，预想并州之行河阳王必定为难，因此暗中扶保以防意外。
他这么做就是防着李沣，防着李沣还不是忠臣？是忠臣，大大的忠臣。
不过，陆盈霜的思索是：
“依皇上看，唐真是只有他忠心还是他父亲也忠心？”
李青珩：“唔……”
陆盈霜接着问：“他岳父呢？他岳父忠心又有几何？”
李青珩：“嗯……”
尚书令温岳，在朝中文臣当中的威望独一档，他身居这样的高位，陆盈霜一直以为他一定是李沣的人，可如今看来，似乎也不一定？
李青珩道：
“恐怕还要劳烦皇后，或许能从淑妃与德妃口中探得一些风声。”
陆盈霜应下，他又赶紧叮嘱：
“安身为上，切莫强求。”
昂，陆盈霜脑袋点一点。
转头说起萧才人。
“皇上，”她进言，“萧才人此次救驾有功，或许该抬一抬位份。”
李青珩问她的意思，她按照早商量好的答道：“或许该进一个婕妤位。”
又说饮冰室地处偏远，抬位份的同时，也该择一座邻近玉宸殿又精致华丽的宫室赐住。
李青珩还是无可无不可，问：“皇后的意思是？”
陆盈霜道：“臣妾想着蓬莱殿目前住着温淑妃，不如教萧婕妤挪过去与她作伴吧？”
李青珩像一个毫无主见的木偶，只说好，陆盈霜又说另特许无诏也可出入玉宸殿之权，他也没意见。
此时陆盈霜头发已经干得七七八八，有一搭没一搭握着巾子，殿中一时倒有些默默。
蓦地她肩上落一只手掌，是李青珩。
李青珩问她：
“又是晋封又是特许，你不介意他们议论朕宠幸旁人？”
陆盈霜噗嗤一笑：“皇上三番两头‘临幸’臣妾的东暖阁，臣妾还怕他们议论臣妾专宠惑君呢。”
本来她是说一句笑话，可是不知怎么肩上温热的手掌又轻又重，镜中两张脸又清晰又模糊，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忽然都脸红起来。
谁临幸谁专宠呢？
都是虚言……
可是此刻相对的面红耳赤却是真的。
正讷讷着，外头想起一阵跑动嘈杂声音。接着一道女声急急地说什么，然后是苏茂德的声音低低答应，再接着——
“皇上，娘娘！”菀露着急忙慌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蓬莱殿叶采女身故了！”
叶采女？陆盈霜惊起，与李青珩相顾失色，这个叶氏，正想着忙完手头的事再好好开导开导，怎么就……
就没了？
李青珩与她披衣，两人敛袂出去。
殿中绮思尚有尾影，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殿外的风雨还在等着他们。
*
“你说叶采女身上一直不好？”陆盈霜问。
她直直坐在坐辇中，面上忧虑如畴。
她和李青珩得到消息速速往蓬莱殿赶。
去并州前叶采女一直称病，皆因受李沣的惊吓，原本以为好好在宫中养一养、压压惊，怎么也能好起来，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