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浅蓝色的纱帘，吊瓶里的血液嘀嘀嗒嗒，顺着透明细管注入病床上那人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里。

    微风拂动，纱帘鼓起一个小弧度，阳光倾泻进来。“醒了?”何思瑞伸手捋平她翘起的几根头发。

    这间病房刚开，虽然有四张床，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封野试图扭过头，但伤处的钝痛把她扯回原处。

    “别……别动。挨了那么多刀也不消停会儿……”何思瑞坐在床边，这张床恰好靠窗，渗进来的空气都夹杂着阳光的暖意。

    此刻阳光照在封野的侧脸，她双眼蒙着长条纱布，像欧洲中世纪油画里的少女。“我眼睛……”她发现自己看不见，哑声道。

    “医生说眼睛没事儿，就一点微创伤，不影响视力。主要是眼眶受伤了。”何思瑞看见封野向他伸手，掌心微微摊开。

    封野听见某人轻叹了口气，她手上多了温热的触感。“我这几天就陪着你。”何思瑞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呼吸凝滞。

    “烟。”封野无奈道。

    这都什么和什么，偶像剧戏码么？

    “喂你都这样了还抽呢!不许抽!”何思瑞猛地抽回那只手，像被烫伤了一般。如果医院允许挖条能钻进人的地缝，何思瑞第一个挖。“我说我原来那盒烟呢？”封野幽幽道。

    这人，受这么重的伤还那么淡定……

    “这呢。忘了给你。”何思瑞从口袋里掏出那盒烟。封野的手指在烟盒的棱角处摩挲，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一只手伸出来，摸索着，握住何思瑞的几个指尖:“什么时候能出院?”听不见回答，她低哑的声音带着笑:“你是不是害羞了?”

    因为说的没错，所以，何思瑞现在红着脸不敢看她。见对方保持沉默，封野恶劣地掐了下他小臂内侧。“哎疼……出院的话，得等几天。”这下他不得不开口了。

    微风带着凉意吹过，但好在今天暖。封野病号服的领口敞开着，风一吹便翻动着，锁骨凸出处的伤痕鲜红地刺眼。

    “我今天碰着封娜了。”她忽然开口，放开了何思瑞。“噢她说什么了？别是来挑衅你的。”何思瑞望着窗外，枝头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还挺聪明。”封野勉强扯出一抹苦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

    “我去缴个费。”何思瑞凑在她耳边说，声音很轻，有些像女声。

    他刚走没多久，门就开了，一个男声在床边响起:“小封。”姜文成放下一个果篮，搬了把凳子在封野床边坐下:“小封啊，你方阿姨冲动，对不住你。叔叔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一阵舒缓的鼻息飘散在空中，姜文成试探地问:“不然，你这医药费叔叔交了吧。你这小姑娘一个人在这也不容易……”封野打断他:“已经交过了。”

    姜文成顿了顿，尴尬地笑道:“是……刚才那个小伙子吧。真好，我们小雅还没交过男朋友呢。”

    姜雅容貌姣好，人也温柔活泼，读的又是女生稀缺的无机化学专业，本就受到很多追捧。方雅琴却要求她嫁给梁老板30岁的大儿子，前些日子因为皮肤癌去世才作罢。

    “追她的人一直不少。”封野忍不住拆穿他虚伪的面孔。“害，这孩子眼光高。”姜文成却假装听不懂。

    “她大二的时候谈过一段了。”封野不想再和他周旋了。“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咋都不知道!害这孩子，啥都瞒着爸妈，你说说。不检点的玩意儿……”他最后那句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眸色里的阴沉尽显。

    “和一个工程学院的学弟，很优秀，每次都能拿到助学金和奖学金。”封野淡淡道。“能告诉叔叔，他叫什么吗？”姜文成听到助学金三个字，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不认识。”封野还是那样平静。

    姜文成正要彪火，何思瑞突然推门进来。姜文成一下敛了怒气，换了副谄媚的面孔。面前这位何少爷，他是真惹不起。毕竟手里头谈的那点项目全是倚仗着何成飞。

    “她要休息了。”何思瑞淡淡地对面前变脸变得比翻书快的男人道。这男人来过何家别墅一次，想和何成飞合作一个小项目。

    姜文成头顶的白发在阳光下反射刺眼的光，他谗笑起来皱纹堆到了一块儿:“哎好好好，叔叔先回去了。”

    等那男人走了，何思瑞关上门，轻轻坐到封野床上。封野感受到身侧的床一塌，打趣道:“你挺沉啊，床都被你坐塌一块儿。”“哪有，我才一百二。”何思瑞反驳道，“你怎么不说自己呢，你那个肌肉密度，太可怕了，怎么练出来的啊……”

    封野看着纤瘦，实则没少锻炼，胳膊一屈肱二头肌明显凸出一块儿。“谢谢夸奖。”她厚着脸皮接受了何思瑞的“夸奖”。

    “对了，姜雅真谈过啊?还是你想气气姜文成和方雅琴?”何思瑞手托着腮，看着身侧的人。“真的。姜雅不想父母阻挠才没告诉他们。”封野叹了口气。

    “她爸妈希望她嫁个有钱人?”何思瑞猜测道。“嗯。梁禾，就梁老板那大儿子，31了。他们还把姜雅介绍给他，姜雅才21。”封野撑着坐起来一点，正好对着风口。

    何思瑞把窗子关小了一点，继续道:“姜雅没从?”“哪是因为她呀，梁禾等不起，皮肤癌死了。”封野又笑了，吹来一阵温热的风。

    她散乱的几缕发丝在风中舞动，深褐色的发尾被阳光染上金色。“警局调查的购买记录应该有结果了。”她摸索到床头的手机，递给何思瑞:“帮我看一下。”

    封野昨天早上给西尔莞派出所打了电话，建议他们调查附近区域铊的购买记录，毕竟这种东西生活中用不到。

    手机被上划到锁屏界面，何思瑞愣愣地问她:“但你设密码了。”

    “0107，我妈忌日。”封野说的轻描淡写，何思瑞却在她惯常的平静里看到了一瞬的，也说不上是动摇还是裂痕。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

    他从记事起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何成飞夫妇收养。他的亲生父母并未参与他过往21年的任何一分钟。

    同样，他没感受过父母的爱，何成飞在媒体的镜头前是把他培养成顶尖小提琴手的慈善家，镜头后是对他无尽的家暴，严苛到变态的要求。他感受到的只有窒息，无时无刻想着逃离，爱更是奢望。

    但比起从未拥有，有过后又失去才更心痛吧。明明她也才21岁，那种对周遭人事的清透，无奈和淡定是他在同龄人身上未曾见识的。

    锁开了，何思瑞点开短信，果不其然有警局的，但不是购买记录，而是申请记录。“西尔莞大学化学系在读学生封娜于1月7日向实验室申请了一瓶铊。”何思瑞越读越不可思议，轻轻拍了几下封野的手臂。

    她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意外，只是握住何思瑞的手:“那天，幸好你来了……”不然，死的人就是她了。

    这么一来，一切就解释通了。

    封娜那种不干活的官架子突然自掏腰包给所有人买可乐，唯一没有可乐的空座位，姜雅没气的可乐，真是细节。

    她为什么要这样?

    “是个卖钻石的少爷，就是长得……”

    卖钻石的，梁老板，西尔莞最大的珠宝品牌就是梁氏珠宝。

    不是梁禾，他去年2月就死了——梁谷子?

    “何思瑞，认识梁谷子吗？梁氏老总的小儿子。”说是问，封野其实已经很确信他能认识了。“嗯。他哥死于皮肤癌之前，我见过他们哥俩一次。好像他皮肤也不太好，我分不清他们俩。”何思瑞回忆道。

    等等……

    那天天台上发生的在封野脑海中倒带，怕光，暗红色的溃烂皮肤……

    “你说，梁谷子有没有可能，也得了皮肤癌?”封野忽然反应过来。

    “啊？这……有什么关联么？”何思瑞没跟上封野的思维。“假设他也是皮肤癌患者，那么如果无法治疗，他犯什么罪都挨不到他坐牢了。包括，强/奸罪。”封野的眼睛藏匿在纱布后，夕阳在纱布条上洒下橙黄色的光。

    “为什么一下想到强/奸罪，而不是别的什么罪?你从哪看出来?”何思瑞看着她手指摩挲下巴的动作，忍不住道:“你别摸伤口啊。”

    封野把上次天台上的事告诉何思瑞，点评道:“他有一种很强很执着的欲望，又或者说，他只剩这种欲望。”何思瑞听完就想给梁谷子两拳，这种脏人也配碰封野?!

    “而封娜，以她的性格，受了一丁点儿委屈都不可能忍着不吱声儿让人欺负。除非，涉及清白，她自己面子上过不去。”封野说的有些渴，伸手去够床头的保温杯。

    想想也聊了好几个小时，何思瑞赶紧拧开水杯喂了她一口。然后就被封某人吐槽:“我是眼睛受伤了，不是手残了。”

    “还有肩膀，侧腰，大腿，脚踝，锁骨，下巴……”何思瑞有些不好意思地反驳道。“靠，我也是1啊，给我留点面子。”封野有些无奈道。

    “你是完全接受不了当0吗？”何思瑞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对。”封野想都没想就应了。

    何思瑞心头凉了一截，正盘算着以后的首一之争，封野突然对他认真道:“你能帮我吗？”

    “啊……你说，只要我有那个能力，一定帮你。”

    “放心，你绝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