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方梨一觉从酥软的梦里醒来，愣愣的看着天花板好一会，翻来覆去的完全没了睡意。
她披着睡衣从床上起来，站在窗户前，外边的天色昏暗，整座城市都好像还在睡梦中一样。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静谧，手机放在床头柜前，幽蓝的屏幕亮起。
方梨看到来电显示，有些意外。
她接了电话，语气有些疑惑，“谢青彦？”
谢青彦是经过一夜的思考，现在打电话过来取消今天的登记流程来了。
谢青彦坐在车里，望着那扇亮起灯的窗户，“醒了，要不要下来一起出去吃早餐。”
方梨走回到窗户面前，这才看到篱笆外，停着一辆溶于天色的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的。
又好像一直都在。
等她趁着微亮的晨光出来时，谢青彦一身西装站在他车旁，目光半垂的看向她。
方梨走到车门旁边，看谢青彦没有要动的意思，不解地开口，“不走吗？”
因为巷道狭窄，只能堪堪容下一辆车过道。
所以校区一般是不允许车开进来的。
幸好现在时间还早，不然被物业发现了，会给他的车牌拉黑，以后都不能进小区了。
谢青彦放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这情景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有些时候，错过了开口时机，话就说不出来了。
戒指只能老实的待在口袋里。
“走。”
谢青彦说着拉开车门，副驾座位上放着一束散发着浓郁花香的玫瑰。
谢青彦这才想起来他刚才为什么没有机会把戒指拿出来了。
他把花忘车里了。
方梨猝不及防后退一步，撞在一旁开车门的人怀里。谢青彦搭在车门的手，接住她后侧的身体，防止她撞在车门上。
方梨刚想开口，鼻尖浓郁的花香，让她刚想抬起的头又低下去，抓着谢青彦的衣角，接二连三地打喷嚏。
方梨伸手遮住鼻子，透顶在谢青彦肩窝，闷声闷气地说，“花太香了。”
“我鼻黏膜对人工合成的气味比较敏感，花应该是喷洒了花香素。”
谢青彦沉默了半秒，声音短促的应了一声“嗯。”随后又小声的说，“以后不送花了。”
方梨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怨念。
有点好笑的看他，“怎么突然想起来送花？”
谢青彦一边看着后视镜，一遍将车倒进去，进去她的话，情绪不高地说，“网上说一段好的恋爱要从花开始。
晨光熹微，环卫工人穿着橙红色的工服，来回在街道上，给灰色的城市平添一抹暖色。
城市还是一如既往，但是方梨又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侧身去看旁边开车的人，冷峻的眉眼专注的看着前方。
她就像是和自己做了一场豪赌。
每和谢青彦靠近一分，脑海里未知的恐惧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要用力拖着她往更暗的深渊里去。
但是她已经看到了讳莫如深的过去被撕裂出一道口子，又怎么能再假装看不到。
方梨视线回望前方，缓缓的开口，“鲜花的保鲜期太短了。结婚的契约效力，在现有法律不变的情况下可以一直存续。”
在低沉的轮胎摩擦声中，车稳稳的停在路边。
茫然地环顾了四周，方梨神色不解的看向表情冷峻朝她伸手的男人。
谢青彦说，“把手给我。”
方梨把手递过去。
只看到谢青彦从口袋里拿出一方小盒子，从里面查出一枚戒指，不由分说的给她戴上。
“即使现有法律改了，这个也会一直在。”
谢青彦看着被自己戴上戒指的无名指，心满意足的启动车子。
方梨想收回手，抬到一半，被谢青彦腾出来手按住。
她动了动多了一个异物的无名指，感觉金属的凉感一点点与指腹相贴，直到与皮肉同温，融为一体。
方梨低声说，“谢青彦，你当初喜欢我什么啊？”
谢青彦手腾的一下收了回去，两只手都搭在方向盘上。
方梨扭头，看着他黑发下露出的耳垂，肉眼可见地变红。
直到抵达目的地，车停下来，谢青彦才松开紧抿着的唇，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喜欢我。”
谢青彦脑海里闪过，方梨说会在他身边，不会轻易死掉的模样。
他说完，没有回头再看方梨，快速解开安全带，下车。
方梨坐在车里，愣了片刻，摇了摇头，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车里出来。
“谢青彦，”
方梨说着主动伸手拉起他的手。
谢青彦低头。
方梨语气轻轻地说，“你要被我抓住了。”
嘈杂热闹的人群里，谢青彦捕捉到这一句轻的近似呢喃的话。
“嗯，我不走。”
方梨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
“离得近一点。”
拍照的人看了一眼取景框，各占一头的两个人，“再近一点。要笑，开起来。”
方梨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她被谢青彦有些僵硬的肢体搞得自己也紧张了。
结果最后结婚证上，两人活脱脱一对大写的假笑夫妻。
谢青彦越看越嫌弃，最后直接没收了她的那一本。
美名其曰她记忆不好，这些东西就由他保管。
方梨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不与他计较。
最后谢青彦算着时间将她送到了实验室。
方梨拎着包，在惨淡的日光下，朝他回头挥手。
谢青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拿着结婚证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一份，给方雁回和赵耀单独发了一份。
赵耀的消息立刻弹了回来。
“我不信，p的吧。”
谢青彦看了一眼，按灭了手机，没理他的质疑。
同一时间，谢青彦结婚的事情顺着互联网的神经脉络，传到了谢家的每一个角落里。
最先知道的是谢家的司机。
因为他早年接送谢青彦，加了他的微信。
然后是谢家管家阿姨，司机的老婆。
接着是整个谢家后厨，因为管家阿姨在知道这件事时，刚好再厨房准备午餐。
最后是不苟言笑的谢先生和他的妻子方晓月。
谢明仰第一时间给方雁回打电话。
方雁回正在开会，响起来的是私人号码，方雁回低头看了一眼。
在一张有些模糊的民政局图片背景下，谢明仰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他朝众人做了个继续的手势，然后拿着手机往外走。
“谢青彦和那个女人怎么回事？”
谢明仰的语气带着浓烈的不悦。
方雁回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
慢条斯理的开口，“什么怎么回事？”
谢明仰明显的身体开始剧烈起伏，他的脸色慢慢涨红，一旁的方晓月大惊失色地连忙安抚他，起身给他拿药。
谢明仰吃过药，将水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有点炸耳的声音。
“方雁回，你当初执意带走小彦，就是为了把他养成现在这个样子吗？纵容他胡闹，随便和一个女人结婚生子。”
方雁回嗤笑回应，“谢明仰，阿彦他现在就是他原本该有的样子。和我姐姐，方遥一样。”
“你们方家出来的都是疯子。”谢明仰一脸怒容地挂了电话。
方晓月急忙给他倒水顺气，拿药。
“明仰，医生说你不能生气。”
方晓月试图安抚他。
谢明仰看着方晓月，良久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月，你去让那个臭小子回来见我。”
方晓月手里的动作僵硬了片刻，点头说好。
视频会议在方雁回离开后不久，就结束了。
方梨合上笔记从座位上起身。
突然被人喊住，“方梨，你这是终身大事有着落了？”
方梨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无名指上的戒指。
对方跟在她身旁从会议室里出去，“你这也太速度了，上次不是还听说你在相亲。”
方梨语气淡淡地说，“觉得挺合适的，就定了下来。”
对方平常看方梨就是要求高的剩女一枚，现在突闻她结婚，当下八卦之心流燃烧了起来。
“什么样的人？家里做什么的？我给你们说，结婚后千万不要和婆婆一起住。事情太多了。”
方梨的脚步停下来，除了方雁回，她好像还没有见过谢青彦的家人。
以至于方晓月一副名媛夫人打扮站在她面前时，她起身礼貌地问对方，“请问你找谁？”
方晓月将墨镜取下来，上下打量审视着方梨。
看起来也没有美到天仙的程度，是怎么让刚回来三个月的谢青彦就那么心甘情愿地就和她结婚的。
“我来找你。”
方晓月说着微抬下巴，示意方梨跟她出去聊。
方梨置若罔闻，又坐回到位置上，征集手中地材料。
方晓月皱眉回头。
“你的父母没教过你见到长辈要礼貌吗？”
办公室的人看情形不对，纷纷从后门出去，不一会组长李秀莲被人喊了过来。
“谢太太。”
李秀莲看到方晓月有些意外。
严格来说，谢家算是超星生物的前老板。
后来实际控股人变更，老板就成了方雁回。当然他们都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听说过方谢两家早年联姻，后来闹崩的事情。
在超星生物还没有被方雁回接手时，是专门有一个部门进行市面上的美容产品分析研发，专服务以方晓月为代表的南城富太太们。
后来这个部分独立出去，成立了一个美容机构。
星美。
李秀莲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星美独立出去，研发的产品都是通过她联系的检测机构。
方晓月并不记得眼前这个带着黑框眼镜齐耳短发的女人，但是她记得自己就行了。
“吴友仁呢？他不是这边的负责人吗？让他来见我。”
方晓月看了无动于衷的方梨一眼。
转身从办公室里出去。
她没想到和谢青彦的女人竟然在超星生物，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方梨。
是方雁回特意培养出来的要与谢青彦结婚的人吗？
谢明仰刚被查出来心梗，下了支架，方雁回就将谢青彦从国外弄了回来，还结了婚。
看来他这个哥哥，真的是对她恨之入骨，一刻也不曾让她好过。
方晓月站在会客厅的落地窗前，凝视着远方。
她离开后，方梨看向李秀莲，“组长，她是谁？”
李秀莲扶了扶挂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前老板夫人，方晓月。”
说完她笑了笑看着方梨，“你怎么惹上她了。她还是咱们现老板的妹妹。”
方梨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
他以为的谢太太是谢青彦的母亲，但看起来太过年轻了。
没想到还是方雁回的妹妹。
方梨拿出手机，看到谢青彦发过来的消息，一条名为合法夫妻，他人勿扰的朋友圈。
配图是两张结婚照的图片。
方梨有些好笑地回他，“幼稚。”
看她回完消息，李秀莲突然开口说，“方梨，是谈恋爱了吗？”
方梨想了一下谢青彦迫不及待宣告全世界的样子。
觉得好像结婚广而告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于是她说，“准确来说，是结婚了。”
李秀莲有些吃惊，“我以为你是不婚主义者。”
方梨意外，她事先并没有预设自己是要结婚还是不结婚这件事。
“是相亲对象，觉得满意就结婚了。”方梨如此说道。
吴友仁亲自来办公室找方梨时，她正在冲泡一杯咖啡。
果然是早上醒太早了。
她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疲累，精力不济。
“方梨，都是同事，就不要相互为难了。谢太太有些事想和你沟通一下。”
等她喝完了咖啡。
吴友仁才干笑着开口。
她最近也听到风声了，之前再静园，方雁回原本只是路过，是知道她去了。
才临时去了静园一趟，和她单独见了面。
如今方晓月又指名道姓的要见她。
如果方梨和方雁回真的有关系，那他之前借酒发疯的事情，岂不是在老虎头上拔毛。
方梨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说，“吴组长，工作上的事，我向来不为难同事。”
吴友仁脸色微变，但也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方梨朝会议室走去。
“方梨，你和方雁回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方梨刚进门，方晓月就迫不及待地走到她面前看，声嘶力竭地质问她。
方梨觉得方晓月像是失了心智。
她以为对方会问她和谢青彦地事。
“谢太太，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的呢？”方梨察觉到对方没由来的恶意，声音清冷。
如果说当初谢青彦的恶意是披着纸老虎皮露出猫尾巴的狐假虎威，方晓月就是毫无伪装的真实。
“方梨，你还真是不要脸，方雁回养了你和你母亲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勾引小彦的吗？”
方梨被她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在脸上，发出清脆的皮肉相击的声音。
会议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月姨”
谢青彦有些意外方晓月会出现在这里。
他只是给方梨打电话没人接，就上来找她。毕竟他站在也是有身份的家属了。
他进来听说方梨被人喊到了会议室，还以为是有人欺负方梨，拉开门会议室里一共站着两个人。
背对着她微微低头的方梨。
站在她面前，表情失控的方晓月。
“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青彦微皱着眉看着方晓月，朝方梨走过去。
“方梨，我来接你去看…”我们的新家。
她话没说完，只见方梨抬头，扬手，以同样的力道和角度打了方晓月一巴掌。
空气凝滞。
方晓月脸上挂满了不可置信。
谢青彦脚步也定在原地，神色微变。
他伸手从后面圈住方梨，在看到方梨半张脸上的红肿之后，声音突地冷下来，“月姨，你能给我解释一下，现在是怎么回事？”
方晓月捂着脸，看着谢青彦，嗤笑着说，“小彦，你为什么要和这个女人结婚。你知道她和你舅舅的关系吗？”
谢青彦声音冷冽，“月姨，我还称呼你为月姨，是因为当初你代替我妈妈照顾了我两年。”
即使后来方晓月转身嫁给谢明仰，他也没有说什么。
方晓月将手机递到谢青彦面前，“从二十年前开始，你舅舅就一直在给她们母女打钱。”
谢青彦神色动了动，余光去看方梨的表情。
方梨神色有些平淡地伸手从方晓月手里将手机拿过来。
方晓月让人调查的方雁回与她之间的经济往来，发现她们之间没有直接经济来源后，又查了方雁回和高晴的。
年份从二十年前，一直到六年前。
六年钱最后一笔，方雁回一口气转了2%的股份给高晴。
方梨快速算了一下，方雁回十六岁就和高晴在一起，才有可能生下她。
显然她不认为当年二十四的高晴会和十六的方雁回有什么纠葛。
所以是从她七岁后开始，两人才有联系的吗？
高晴说爸爸是在她七岁时去世的，所以她七岁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乖乖，糖糖，你们要听话，不要乱跑。周日就是你们七岁的生日了，这次爸爸妈妈带你们去游乐园好不好？”
“好的，妈妈。”两道异口同声的童音。
“我能邀请小彦来参加吗？”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
“我们玩捉迷藏吧。”
“妹妹，这次该你来找我们了。”
“阿彦，起火了，你快出去，我要去找我妹妹。”
隐约模糊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
方梨听的不是很清楚。
然后门开了。
方梨感觉自己在一个到处冒着浓烟的地方，她看到自己被一个女人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脑袋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闷响在她的脑袋里产生共鸣，像钝刀一样，割裂她的神经。
“够了。”谢青彦冷声开口，“这件事我知道。月姨如果好奇，就去问舅舅。”
“我们走。”
谢青彦拉了一下站着不动的人。
方梨原本僵直地身体顺着力道倒下来。
“方梨。”
谢青彦怅然出声，声音里满是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