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穿着印满狗狗图案的蓝色睡衣，抱着一只绿色绒毛恐龙玩偶使劲往床上爬。

    真田希拉了他一把，“惠，洗漱完了吗？”

    “嗯。”惠手脚并用向她爬去，扑倒她怀里，“妈妈！”

    惠坐到她肚子上，压得她往后一倒，靠到床头。她掐住惠的腋下，掂了掂，“是不是长重了？”

    惠笑嘻嘻地把恐龙往她脸上蹭。

    “宝宝。”她低声说。把他按到怀里，手臂紧紧抱住他，下巴蹭了蹭惠柔软的头发，沉沉叹了口气。

    甚尔在浴室待了很久才出来。他像即将献出第一次的少男，紧张不安地把全身搓洗了三次，生怕喜欢的人不满意自己的身体。

    他“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凉水，抹了抹嘴边的水痕。希好像睡了吧。卧室里很安静。

    他站在门口，看着门缝里透出的灯光。犹豫半晌，伸手轻轻推开门。

    暖黄灯光下，真田希侧着身子，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轻拍着惠。惠闭着双眼，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真田希没有理他。她的长发斜斜地垂在后背，有几缕发丝恋恋不舍地缠绕在肩上。灯光落到她白净的侧脸，更显温柔恬静。

    甚尔像被温暖的泉水包裹着，这两天心里压着的沉重石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上床，坐到她身边，轻声问：“饿不饿？”

    她摇摇头，沉默许久才淡淡说：“谢谢你的酸奶。”

    “谢什么。”他把手搭到她的腰上，凝视她的脸，“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惠说想吃三明治。”她瞄了他一眼，“今天早上你喂他吃了？”

    “就一点点。”甚尔凑到她的耳边，气息拂到耳朵里，弄得她痒痒的，“他一直嚷着要。”

    真田希蹙眉，推开他的脸——推不动，“关灯吧。”

    腰上的手忽然用力，真田希被拉向他怀里，甚尔低声说：“希……”

    她翻了个身，盯着他饱满的胸膛，“……现在我不想说这些。”

    “好。”甚尔沉默半晌，“睡觉吧。”

    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希的呼吸越来越平稳，应该要睡着了。

    不像平时那样睡在他怀里，背对着他，也没有晚安吻。

    ……离得有八丈远。

    甚尔莫名其妙地想起之前陪她看的电视剧。七年之痒的夫妻就是这样。睡在一张床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能再睡一个人下去。就像朋友之间的客气。半夜醒了，发现离得近了还要马上调整位置睡到另一边。

    他猿臂一展，把熟睡的女人捞到怀里，用嘴唇触碰她的脖颈和肩膀。真田希微微动了动，缓慢翻身，手无意识地放到他胸前，抓住衣服。

    他无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鸟叫声响起时，真田希醒了。

    甚尔熟睡的脸近在咫尺。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睡着了滚到他怀里的。

    真田希专注地盯着他，甚尔这两天也憔悴了很多。下巴上胡子喇茬的。

    她想摸摸他，却不敢动。现在她已经知道甚尔有多厉害了。极其敏锐，又力大无穷。这么近的距离，她一动他就会醒。

    她在心里叹气，甚尔以前的事横在两个人中间，始终要解决掉。

    看看检查结果吧。

    “你们这……”医生翻着手里的报告单，“完全正常。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有些疾病会有潜伏期，比如高危型HPV。如果身体有症状，记得及时来检查。”

    “还有，洁身自好是最好的防范方法。必要的安全措施是需要做的。”

    真田希轻轻关上卧室门，走到厨房。甚尔把碗筷放到沥水架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察觉到她在身后，转身问她，“怎么了？”

    “惠睡着了。”她上前，解开他腰上的围裙，挂到一旁。

    甚尔心里一喜。体检报告出来后，他心里有了些底气。有医院证明自己身体是干净的，希应该也会放心了吧。

    她拉着他的手走到客厅，坐到沙发，“坐吧。”

    他看着这副架势，知道最关键的时候来了。轻轻坐到她身边，宽大的手掌牢牢握住她的手，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想听你的真心话。”她的手指也轻轻握拢，回应着他，清澈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轻柔又略带忧郁地看着他。她顿了顿，问道：“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开心吗？”

    这问题让甚尔猝不及防。他一时愣住了。

    甚尔生得高大，就算两个人都坐着，也比她高出一头。真田希双手捧住他的脸，仰头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不让他有机会逃离，“不准骗我。你怎么想的，告诉我。”

    “我……”他咽了咽口水，眼神有些茫然。

    “你和那些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她的手指轻轻摩擦他的眼角，指腹的纹理印在皮肤上，不由地让他镇静下来。

    他想了想，慢慢开口，“……不开心。”他垂下眼睫，错开她的眼神，“没什么感觉。”

    他已经不怎么记得那些女人的脸了。只是得以于超好的记忆力，在眼前出现的时候能从脑海深处翻出来。

    和她们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全都像流水一样流走了，不留一丝痕迹。

    真田希的手微微用力，抬了一下他的头，声音虽轻却很干脆，“看着我。”

    甚尔下意识地盯着她。

    “不开心，那讨厌吗？”她继续发问。

    甚尔的后背隐隐发热，有汗水渗出。他久久没有回答。

    “也不讨厌，是不是？”

    她的声音轻柔，钻到甚尔耳朵里却让他胆战心惊。真田希看到他这样，不由地笑了，“又不是在审问你。”

    “我只是想知道你最真实的感受。”她摇了摇头，“我不会生气的。”

    甚尔迟疑地盯着她。

    “你不相信么？”她歪了歪头，依然用澄净的目光看着他，“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生你的气。”

    可你很伤心。我不想你再伤心了。甚尔把炙热的手掌贴到她的手背上。

    她直起腰，与他额头相触，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甚尔，给我一次了解你的机会吧。”

    “打开你的心，好么？”

    爱人的温柔是杀他的利器，也是救他的神药。他听到血液沙沙流淌，心脏缓缓放松，身体发出舒服的喟叹。

    “我……”他喉咙发紧，声音略带沙哑，“没什么感觉。做任务很麻烦，正好我有一副好皮囊。”他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会想到当小白脸的？”捧着他的脸累得手软，真田希放下手，甚尔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甚尔回忆了一下，“有一个女人来问我要不要和她在一起。说可以给我钱。”

    她叹了口气，“然后你就找到发家致富的道路了？”

    他尴尬地没有说话。

    “那你脑筋也真是活络。”她不痛不痒地刺了他一句，又问：“你接的任务，都是……杀人吗？”

    “……大部分是。”他沉声解释，“希。咒术界里，鲜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死人也很正常。我不属于咒术界，也不是咒术师。因为我没有咒力。”

    “很多悬赏，都是咒术师发出的。”他看着真田希吃惊的脸，“咒术师有规定，不允许伤害普通人，也禁止咒术师之间互相伤害。但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恩怨。咒术师不好下手，就让外面的人来。这样他们只需要在背后付钱就行了。”

    “也有普通人发出的，但很少。”

    “这样啊。”她喃喃道，“真是复杂。”

    她有些踌躇，甚尔连忙表态，“我今后不会再接杀人的悬赏了。”

    你杀人的时候在想什么呢？还记得被杀的那些人的脸吗？她张了张嘴，这样的问题由她来问，对甚尔无疑是一种伤害。

    但她还是说了出来。

    “希，不要怕我。”他淡淡地说：“我不会去记那些人的样子。杀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份零工。我是一把刀，发出悬赏的人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在狡辩。但这是我的真心话。工具不需要有自己的意识。”

    真田希蹙眉，与他交握的手用力握住，“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思想。不是没有生命的工具。”

    她意识到，甚尔并非一个好人。在他心中，人命并不多值得珍惜，更何况是其他东西。就连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也那么轻慢。自从亡妻去世后，甚尔对待人生的态度一下子跌落到谷底，世俗中的父子亲情不能绊住他，在他心中唯一有分量的东西就是金钱。

    低自尊带来的低配得感，他之前生活得浑浑噩噩也有了解释。

    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

    “甚尔。”她心中酸涩，有些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惠的妈妈去世对你的打击是不是很大？”大到你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的脸上流露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怅然。甚尔愣了愣，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带着淡淡的无奈，“当时的我，一无所有，生活得很狼狈。这个时候，有人选择我，对我来说是种肯定。”

    “在咒术世家出生却没有咒力，作为最卑贱的人生活到十六岁，逃出来后，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和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相容。只能靠做脏活赚钱。她去世后，我感觉我的命运就这样了。”

    “我这一生，都不被上天祝福。”

    “但是我遇到了你。”他的眼睛里有蓝色光芒悠然流转，“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你太美好了。你什么都有，有美好的家庭，有文化，有自己的房子，有幸福的生活。你那么善良，那么迷人。这样的你，和我在一起，是我的荣幸。现在，你才是惠的妈妈。”他亲了亲她的手背，“不要离开我，希。哪怕我有不堪入目的过往，我是你的，今后我不会再做那些事了。”

    真田希的心脏砰砰直跳。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太好了，自己居然对甚尔这么重要。

    就算知道甚尔的过往，也阻止不了心中泛起的甘甜滋味。

    她转过自己通红的脸，不去看他，“我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

    “你好不好，我最清楚。”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真田希压制住上翘地嘴角，转头面对着他，“你，愿意给我说说小时候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