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令

    等到南宁回过神时,手中已经接下了崔娘子的请柬。

    她在崔娘子的千恩万谢之中,只好答应勉强一试。

    见崔娘子的马车已经走远,南宁转头看向公主派来的一位年纪稍长的侍女。

    “这请帖……”

    “这请帖公主今日是不会收的。”

    “……”

    见她面色僵了一下,侍女又宽慰道:“将军改日再来试试吧。”

    南宁垂下眼睑,道了谢。

    马车晃荡前行,南宁看着手中请帖,始终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像韩三郎说的那般。

    她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探出脑袋询问起坐在外边的侍女:“这位姐姐,敢问方才公主为何要生这么大的气?”

    “将军也是客气。”侍女捂嘴一笑,“此事在京中流传甚广,倒也不是什么秘密,那崔娘子原本是公主府上的女官。”

    “女官?”

    侍女点头:“正是。”

    “崔娘子为工部侍郎早年与一名外室所生,后来因为某些事母女二人被接入了崔府,但依旧不受家中待见。京中许多贵女因此也常以捉弄崔娘子取乐。崔娘子性子软弱,一时想不开,投了水,是公主命人救了她。”

    “崔娘子的性子是软了些,却十分聪慧,读过不少书。恰逢公主出宫建府,踢了不少拿着俸禄却与公主处处作对的老古板,公主有心栽培她,便将人要了过来。”

    “她从公主府侍读做起,如今已是东阁祭酒,公主原是打算让崔娘子日后再去接管邑司的事务,可现如今她却要为个穷书生离开京城,这般才惹得公主不愿见她。”

    南宁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侍女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怜惜:“不过此事也并非崔娘子一人之错。如今崔府上下都在逼迫她,崔娘子确实也别无他法。”

    对方虽未指明,可南宁想起崔娘子蹲身时略显笨拙的动作,也领会了她话中的意思。

    南宁沉默了一会儿,又想起了公主临走前吩咐下的话。

    “那方才公主另备马车是……”

    “公主嘴硬,却是天底下心肠最软的人。”侍女笑道,“那辆马车上有公主府旗纹。”

    “崔家人欺软怕硬,此次崔娘子来寻公主想必也为崔家人所知。公主良苦用心,想来是怕崔家人薄她,这才用自己的名声为她撑腰。”

    -

    翌日一早,南宁借着亲自登门感谢的由头,带着崔娘子的请帖在公主那碰了壁。

    公主说什么也不愿收下,眼看要发怒,连着自己一块挨骂,南宁也只好闭口不谈,灰溜溜地离开,转而将请帖归还给了崔娘子。

    崔娘子虽然有些失落,但面上还是强打起笑容:“劳烦将军,让将军费心了。”

    南宁摇摇头,见她惨白着一张脸,终归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崔娘子今后有何打算?”

    崔娘子也只是摇头苦笑: “不知。”

    她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在府中为公主做事,以报答公主恩情。

    可是如今父亲催她得紧,生怕身子大了被人瞧出让崔家蒙羞。

    而母亲……

    若是她不依,母亲在府中日后的生活怕是更加难过。

    在心知柳郎并不可靠,自己犯下大错后,她原本是想过与他一刀两断,再用这些年来的积蓄在京郊买下一处宅院,去求公主出面将母亲接出崔府的。

    母亲一向胆小甚微,却在此事上发了怒,说什么都要她尽快与柳郎成婚。

    一番羞辱后,将她所有的念头都给掐灭了。

    今日局面都是她咎由自取,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南宁见她为难,没再追问。

    崔娘子强压下眼中泪,又向她作了一揖,道:“若将军不嫌弃,明日未时可否到闻水阁中一聚?”

    南宁心知,崔娘子此番邀请她,定然是以为公主待她不同,还是在她身上存了几分希冀。

    南宁没有拒绝:“那便多谢崔娘子相邀了。”

    -

    与崔娘子告别后,南宁便打道回了南府。

    正当她准备进门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阁下可是南小将军?”

    南宁回头,却见那人打马而来,皮肤黝黑,头戴竹笠,笑眯眯地看着她。

    “正是。”

    得到肯定答案后,男人翻身下马,从马鞍另一侧的囊袋中翻出一个竹筒,递了上来:“陵东麟州来信。”

    原来是位信客。

    南宁眼皮一跳,收下了竹筒:“多谢。”

    -

    南宁回到院子后,将手中的信件看了又看,始终不明白阿爷这次忽然传信回来究竟是何用意。

    信上说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托自己替他拜访京中一位老友。

    此人就住在长安临阳坊西边的一处宅院,姓莫,名青衣。

    从前在京时,阿爷时常会带着她拜服亲友,南宁并不记得阿爷故友中有位莫姓人士。

    在回京之前,阿爷与她在帐下促膝长谈,交代了她许多事,没道理忽然想到这一出,立马派人传信过来。

    只是信件的字迹与印信确实为阿爷所出,南宁心中有所疑虑,却也瞧不出任何端倪。

    南宁拿着信件在窗边坐下,思绪纷乱。

    难不成此人会与当年伯父兵陷有关?

    可她转念一想。

    从前她几次追问,阿爷对伯父的事情却是只字不提。阿爷越是如此,她便越觉得当年之事,其中一定还藏着什么秘密。

    罢了。

    等明日去拜访这位莫青衣后,应当就能知晓阿爷用意了。

    南宁将信纸叠好,重新放入怀中,靠着床榻缓缓躺下,阖上双眼。

    可思绪还是忍不住飘远。

    她曾在沙盘上反复推演过当年伯父兵败的战局。

    在那般粮草充足、城墙坚固的情况下,无论她如何推演,得出的最终结果都是——败率不足三成。

    哪怕是不慎兵败,也绝无到全军覆没、十万军民无一生还的地步。

    可那样的事还是发生了……

    -

    此次入闻水阁赴宴的,大多为崔娘子在公主府中的同僚女官,也有几位是南宁曾在信王府见过一面的年轻大员。

    大周民风开放,女官不在少数,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群人中倒有个令南宁意料之外的人——苏少尘。

    说起来苏少尘与崔娘子也算不上相熟。

    只是公主府明文规定:苏少尘与狗不得入内。

    苏少尘进不了公主府,只好四处碰运气,但凡京中与公主有关的,他都要掺和一脚。

    少年一进门,径直在南宁身边坐下了。

    南宁目不斜视假装没瞧见,自顾自地欣赏着琵琶曲。

    只是少年不依不饶,嘴上竟没有半分清闲。

    “喂,上回小爷只是忽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这才没有与你纠缠,你千万别觉得是小爷我怕了你。”

    “听说公主将你推下了水,要我说也是,公主生平最讨厌矮子。”

    “……”

    “喂,你干嘛不说话?”

    南宁道:“公主不让我和你说话。”

    苏少尘瞪她:“什么?”

    南宁十分配合地又复述了一遍。

    少年气急败坏:“你这狐狸精,定是在公主面前说了我的坏话。”

    “咳、咳咳!”

    此话一出,南宁猝不及防被茶水呛住了。

    她哭笑不得,提醒道: “苏小郎君,在下是男儿身。”

    苏少尘理直气壮:“怎么就没男狐狸精了?”

    南宁:“……”

    “反正就是不许勾引我家姌姌!”

    南宁有些心累。

    怪不得公主不让自己理他。

    苏少尘见南宁饮茶,桌上的酒分毫未动,眼珠一转,忽然伸手去抢她面前的茶壶,丢到一旁:“你这茶水喝得多寡淡,如此歌舞,当然得饮酒了。”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抱出一坛酒来,直接给南宁斟上满满一碗酒。

    “是男人就喝酒!”

    “……”

    她还真不是。

    不过见苏少尘兴致如此高昂,南宁也没推辞。

    少年喜形于表,藏不住心事,南宁不用想,便知道他究竟打着什么歪主意。

    苏少尘倒也义气,给南宁斟了多少,自己那碗也有多少。

    只是这般干喝酒,倒也是无趣。

    “会手势令吗?”

    南宁谦虚道:“会一点。”

    大周民间众多行酒令之中,手势令流传得也最为广泛。

    少年一时信心大增:“那便玩几局,助助兴。”

    上回交手,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南宁,今日是铁了心思想将南宁灌倒。

    一炷香后。

    “……”

    “五经魁首!”

    “六六顺!”

    “……欸!”苏少尘已经喝到天昏地暗,“怎么又是我输了?”

    “不成不成,再来!”

    很快二人这边的动静引起众人注意。

    在座有两位女官掩面而笑,打趣道:“苏小郎君如今看着是不行了,不如先歇一歇吧。”

    苏少尘一拍桌子,抱着酒坛摇摇晃晃起身:“谁说的!小爷还能喝!”

    “再来再来!”

    南宁无奈,若是今日不让他赢一回,恐怕他能一直缠着自己。

    她只好点头答应,直到这轮酒令开始后,她放了水,总算将这位祖宗哄高兴了。

    “这回是我赢了!”少年骄傲。

    南宁:“是是是,你赢了。”

    得到南宁的肯定后,苏少尘这才心满意足地栽回了位置上。

    “……”

    没了苏少尘在她耳边聒噪,南宁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她与宴上诸位本就不算相熟,闲来无事便开始打量起闻水阁的布局。

    倒是酒楼常见的格局,一楼大堂,二楼雅间。

    不过令南宁费解的是,沉水阁今日一楼挤满了宾客,却始终不见有人到楼上去。

    难不成上面是被人包了场?

    直至宴会快要结束,闻水阁中依旧不见公主的身影。

    其间,南宁也瞧见崔娘子不时地朝着窗外看去,最后落寞收回视线。

    身旁不乏有人小声劝她,崔娘子强打起精神,向众人笑了笑:“无碍。”

    待宴会结束,来迎接崔娘子离京的马车也在坊市大门不远的地方等候多时。

    坊市大门距离闻水阁只有一小段距离,众人纷纷步行相送。

    崔娘子在旁人的搀扶下踏上脚凳,却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眸中满是不舍。

    此次宴上来的不少女官曾与她在公主府相处多年,时间一久自然也有了情谊。

    其中一位年纪稍小的女官依依不舍道:“崔姐姐日后还会回京城吗?”

    崔娘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吧。”

    也许是已彻底死心,崔娘子收回目光,向众人作手礼道:“此行一别,望诸位珍重。”

    话落,她转身正欲离去。

    忽听身后奔腾渐进的马蹄声。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向身后看去。

    只见一匹快马直驱而来,眼看就要撞入人群,马背之人顷刻勒住缰绳!

    帷帽随着高抬的马蹄而被掀起,露出一张明艳的面容。

    崔娘子喜极而泣:“公主——”

    李知樾依旧还是那副冷脸色:“本公主可没原谅你。”

    “臣女不敢奢求公主原谅,公主能来看臣女,臣女已是感激万分。”崔娘子颤声道。

    李知樾凤眸微动,冷哼一声,将怀中一物抛给了站得最近的南宁。

    “劳烦将军帮本公主把此物交给崔家娘子。”

    苏少尘酒意未解,倒还不忘想在公主面前争功,刚上前一步,就被南宁按了回去。

    南宁应了一声,接下东西后,三两步越过人群,将它递给了崔娘子。

    崔娘子伸手接下,还未来得及看清究竟是何物,此时李知樾已经勒紧缰绳,打马转身离开。

    “若有一日你后悔了,就回来吧。”

    崔娘子低头打开锦囊,囊中赫然躺着一枚公主府手令。

    原以为临行前公主肯来看她,已是莫大恩赐。

    是她辜负了公主心意,公主虽还在生她的气,但依旧还肯给她退路。

    泪水瞬间湿了眼眶,崔娘子遥遥望向公主离去的身影,跪身叩首,喉头却是哽咽。

    “多谢公主——!”

    -

    目送崔娘子的马车出了坊门,众人也三三两两地散去。

    南宁正准备按照信件上所写,去见见那位莫青衣,只是苏少尘拽着她死活不让她离开。

    “方才我才胜了一局,不行!”

    “走!我们继续!”

    “……”

    南宁看着少年摇摇晃晃一副站不稳的模样,叹了口气。

    她招架不住苏少尘的死缠烂打,只好提着人准备先回闻水阁再另想办法。

    谁料刚要进门,突然撞见拐角从巷中走来的李知樾。

    南宁愣了片刻,有些意外:“公主你怎么在这?”

    李知樾语气平淡:“本公主难道不能出现在这里吗?”

    南宁摇头。

    只是方才公主驾马离开,她以为早就走远了。

    公主的目光自上而下,很快落在了她身旁一身酒气的苏少尘。

    少年抬头傻笑:“姌姌,你来啦——”

    李知樾仿佛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迅速退了两步,皱紧眉头,表情十分嫌恶:“将他给本公主扔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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