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才看清门卫的脸。

    “对，我来找爸爸。”

    门卫笑着招手喊来一个高年级女生：“小朋友，你把这个小妹妹送去小学部教研室，找林森池老师。”

    女生牵着她的手，好奇地问：“你是林老师的女儿吗？”

    “嗯。”

    她有些记不清自己为什么来了。

    幼儿园放学她怎么不等妈妈过来接，反而自己跑到爸爸学校来？

    女生眼神顿时放出光来：“林老师啊，他讲课太好听了！而且好帅好帅呀！”

    听自己老爸被夸，林棠晚奶呼呼的脸颊笑起了两个小酒窝，两把扇子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

    “你长大了一定很好看。”女生很笃定地说。

    说话间，女生把她送到了挂着教研室门牌的办公室，指着靠窗的那个办公桌说：“那就是林老师的桌子啦，你坐在那里等一等吧。”

    没过多久，林森池低头捧着一叠试卷走了进来。

    看到女儿在办公室，显然很惊讶：“囡囡，你怎么来了？妈妈呢？”

    周一到周四都是妻子接女儿，周五才会轮到他把她接了带到办公室，一直等他下班了回家。

    “就这样走到爸爸学校了呀。妈妈没有来接我。”

    林森池摸了摸她发顶，语气很严肃：“以后千万不可以自己一个人从幼儿园跑出来，马路上有车，还有电瓶车，可能还有坏人，这样太危险了，知道吗？”

    她很乖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有个孩子跑到办公室门口，喘着气敲门：“报告林老师，6班那几个学生又来缠周颂予了。我一个人拉不开，您能去看看吗？”

    林森池顾不上喝水，放下卷子跟了上去，走到门口转身叮嘱她：“囡囡，你乖乖等在这里，爸爸很快回来。”

    周。颂。予。

    林棠晚在心里默默念了念这个名字，觉得很好听。

    她迈开两条小短腿，悄悄跟了上去。

    林森池教1班。

    实验学校搞分层教学，1班是名副其实的实验班。

    除了课内知识之外，学校额外增加了一些特色课程。

    比如，所有的校内课程，他们会领先普通班一个学期的教学进度。

    比如，1班的语文课除了教课文之外，还要引入经史子集，让学生从小接触足够多的文言文。

    比如，普通班从5年级才开始学英语，但是在1班一年级就开始学，而且没有采用普通教材，而是用新概念。

    所以，一班的30个学生，都是尖子生，放在其他学校都是常年霸占公告栏的那种学霸。

    班干部过来找班主任当救兵，是因为1班这个新来的插班生，挤掉了六班按成绩可以调到1班的第一名。

    这个第一名，偏偏有一帮不学无术的拥趸。

    林森池赶到的时候，那个插班生周颂予被堵在墙角，三个学生围着他，高声地用苏市本地话骂他。

    “都散开！”林森池大声喝道。

    小学生对老师天然还有着敬畏，哪怕是最熊的学生。

    他这么一喝，那三个口吐芬芳的学生立刻站起身，离远了几步。

    “在做什么？”林森池怒喝道，“回你们自己教室去！”

    三人中有一个带头的学生，梗着脖子说：“我们不服！刘双庆成绩明明够得上1班最后一名了，为什么要给他让位？”

    他指着墙角的那个学生。

    林棠晚伸长脖子，远远看到，那个墙角的大哥哥，正低着头，好像隐忍着不敢哭出声一样。

    他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遮住了红红的眼眶，还有即使低着头依然很优越的额头跟鼻子线条，透露出一股隐忍和倔强。

    他真好看啊。

    林棠晚在心里默默赞叹。

    林森池环视了一下四周围着的学生，高声说：“周同学进1班，是通过考试测试的，凭自己实力考进来的。”

    三个学生中，一个矮个男生冷冷地瞪着那个学生，说：“我不信。他从国外回来，怎么可能比我们学得进度快？林老师，除非你让他跟我比一场。”

    原来这就是那个上次考年级第30名的刘双庆。

    林森池深吸一口气：“我来跟教导处商量一下。”

    墙角的周颂予抬起头来，看着林森池说：“不用这么麻烦，今天刚考过，如果我考不过他，就自动把一班的位置让给他。”

    他不想争什么长短。

    妈妈说过，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只是来借读的，能在这里待多久呢？其实随便哪个班都无所谓。

    他看着林森池，不知为何，觉得他那么面善。

    听见这话，六班的三个学生退让开来，让周颂予从角落里出来。

    现在正是大课间，还有约莫二十分钟休息时间。

    林森池把周颂予带回办公室。

    他的手放在周颂予肩膀上，一路上安慰着他：“不要往心里去，今天我在大家面前说了你是考进一班的，相信以后他们就不会来为难你了。”

    他甚至为了照顾六班那个孩子的自尊心，没有说出周颂予做前一次的月考卷子，总分压过了年级第一的真相。

    这次的月考，估计明天就能公布排名。

    “这次月考觉得有把握吗？”

    周颂予感觉着自己肩头温暖的大手，点点头说：“应该还可以。”

    都是自己早就学过的东西，不存在难度。

    “爸爸！”林棠晚从楼梯口闪出来，她看着周颂予，忽闪着黑白分明大眼睛，说，“哥哥好。”

    看着这双眼睛，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情绪的周颂予，平静了下来。

    “不是让你在办公室待着吗？”林森池一手把她抱起来，说，“爸爸办公室有万年青饼干，走，去吃饼干。”

    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周颂予。

    周颂予仰头看老师怀里的女孩。

    她的两只眼睛得弯弯的，像两个月牙，咧开的嘴露出整齐白皙的牙齿。

    他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情绪，仔细辨认了一番，好像应该称之为羡慕。

    自己的爸爸，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他。

    林森池拉开了抽屉，打开还没拆封的饼干，给女儿和周颂予各自倒了一杯水。

    林棠晚惊呼道：“哇，我最爱吃万年青了呀，爸爸真好！”

    她很大方地把饼干往那个哥哥面前一推，歪了歪头，笑着说，“哥哥你吃吃看，这个饼干很好吃的。”

    周颂予拿起一块，闻起来有一股葱花的香味。

    他抬眼看着女孩，她白白细细的手指捏着一块饼干，张着嘴咬下来一块，随即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饼干屑粘在了她嘴角，她伸出小舌头舔进嘴里。

    他本想说，自己不爱吃葱。

    可看着她这样吃，好像很香的样子。

    然后他也咬了一口，葱味似乎也……还行。

    但周颂予只吃了一块，就乖乖地把手放下，对林森池说：“林老师，我吃完了，那我回去上课了。”

    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叫人心疼的克制和懂事。

    林森池又摸了摸他的头：“去吧。不用害怕，刘双庆只是一时不能接受，等这次考试结果出来，就真相大白了。”

    这个孩子的综合实力太强了，他虽然只教过几年书，但还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

    实验学校的老师都是连夜批改卷子，等第二天一早公布成绩的。

    一大早，所有班级都看到了年级第一的名字从天而降，周颂予，满分300，总分300，甩开原年级第一足足十几分。

    刘双庆的名字列在第31位，总分差了足足30分。

    不光一班的学生心服口服，其他班的人也迅速知道了这个人。

    但不包括刘双庆。

    他红着眼睛，到一班的教室外面，边哭边说：“周颂予，我下次一定考过你！”

    众人唏嘘：难度太高了孩子。

    周颂予坐在教室的角落，周围没有人。

    他静静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声嘶力竭的男孩，不懂他为何对这个成绩如此耿耿于怀。

    放学时分，林棠晚又一次自己从幼儿园一路沿着马路跑到了实验学校门口。

    门卫依然叫来个高年级学生，把她带进校园。

    这一回，林森池在办公室坐着，他正在写教案。

    “阿爸，我来了。”林棠晚迈开小短腿，啪嗒有一声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林森池皱眉：“囡囡怎么又自己跑过来？妈妈接不到你会担心的。”

    “不会的，我今天早上跟妈妈说好啦，让她不要过来接我。我放学了跟林宝妞走一段路，就到爸爸校门口了呀。”她认真地说。

    来都来了，林森池当然拿女儿也没什么办法，嘱咐她坐在办公室，他回教室上今天最后一节课。

    秋天的天气似乎特别适合打盹睡觉。

    林棠晚看着窗外梧桐树的叶子纷纷落下，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皮沉重。

    然后，她睡着了。

    周颂予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没看黑板，而是看着窗外。

    同一排的女生蒋妙看着他，觉得好奇。

    她已经观察了他好几天，天气好的时候，他一般都会看窗外，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就看书。

    人怎么能不听课就考好呢？

    她想起同学课间聊起的话题，传说周颂予是校领导的亲戚，他提前知道试卷的答案。

    要不然怎么解释语数英三门课，他都是满分？

    “下课。今天讲的内容，明天早上默写，请大家今天回去好好复习。”林森池合上教案。

    他站在讲台，看学生鱼贯而出。

    然后跟在最后一个学生身后，送他们走出校门。

    这是他的工作。

    周颂予慢吞吞地拎起书包。

    蒋妙觉得，周同学实在不用背书包回去的，他的书几乎都是新的，连一点折痕都没有。

    实验学校的放学铃声是悠扬的小提琴曲。

    打了一节课瞌睡的林棠晚抬起头来，窗外的夕阳金红金红的，染得梧桐树遍身金灿灿。

    突然间，远远传来嘈杂的人声。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