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歌曲不被泄露，不让班委们的保密工作前功尽弃，保险起见的夏楠每天晚上第二节晚自习便破格请假回家练琴去了。

    乔惠知道此事自是十分欢喜，夏楠的成绩她一向不操心，也不担忧，就怕高中的学习压力把她压成个没有情趣的孩子。没想到上高中后竟还有弹琴表演的机会，乔惠因此重视不已。

    于是，夏楠无论出于自愿还是被动，都在乔惠的帮助和监督下完成了班歌伴奏的编配和练习。

    比赛按照学期章程定在了这周日晚上。

    周五下午，高一的各个班按照班级顺序去音乐厅自行进行彩排。

    一班作为第一个排练的班级，刚上台集中的大家都十分迷茫。

    文娱委员凌净之是一个行动十分强的女孩，她的个头虽然小小的，但干起事来派头十足，威信十足，这会儿便是一班众人眼里强大的主心骨。

    如何分男女声部，如何加表演动作，如何跟钢琴伴奏，一系列要紧的环节和步骤都在凌净之的带领和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竟在有限的十五分钟之内完成了出色的初步舞台形象。

    作为竞争对手之一的实验（2）班的同学们就在底下观众席等待着，看到一班的高效彩排和优秀表演后，二班心中也不免干劲十足。

    夏楠全程只用负责看凌净之的指挥示意就行，比起大家需要反复排练的合唱任务，她倒是在一边纵享自在，不需要用到伴奏时，她便坐在琴凳上放空发呆。

    只是，总感觉底下有人在看着自己，但舞台上的打光实在耀眼，观众席上的人头又多，夏楠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后，夏楠收拾好东西，背起书包便准备照例回家练琴去。

    她刚走出教室的门，便在走廊上碰到了熟悉的面孔。

    “…… 清水？”夏楠快速翻找记忆，想出对方的名字后轻打招呼。

    迎面走来的李清水是隔壁二班的同学，平时偶尔会在班级走廊或者宿舍楼梯上碰见，但是她俩之间算不得相熟，且基本上距离远远的根本不会打招呼。不过这会儿看对方显然是为自己而来，夏楠便主动问好。

    李清水的确是来找夏楠的，看到她背着包要往外走的样子，以为她有事要忙，就开始打退堂鼓想要撤离，没想到夏楠竟然认得自己，还主动喊她的名字。

    夏楠不是没有察觉到李清水微妙的惊讶神情，但她可不觉得她俩之间是需要寒暄的关系，想必应有要事，于是站着安静等对方发言。

    “夏楠，你可以借我一件礼服吗？”踌躇许久的李清水，抿了抿嘴，终于不好意思地开口。

    “礼服？可以呀。”夏楠听到后，马上点头。

    李清水嘴唇一松，内心再度诧异。

    她本不抱希望，想了很久该怎么开口，就连下午在音乐厅排练时，她距离台侧的夏楠这么近都不敢上前，现在是趁晚自习课间喧闹，硬着头皮来询问的。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过我的礼服都在家里，我现在正好要回家，不如你去班里请个假，顺便和我一起走？”夏楠抬手看了眼表，“三分钟后上课铃响，我先去校门口等你。”

    “好，好。”李清水三言两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却难得欣喜。

    乔惠见到夏楠第一次带高中同学回家，格外地热情。

    “你好呀，你是楠楠的同学吗？”

    “阿姨好，我是夏楠隔壁班的，我叫李清水。”李清水虽然紧张，但还好基本的礼数没丢。她将自己脱下来的鞋子轻轻摆放在门口不起眼的角落里，换上了乔惠给的软绵绵的室内拖鞋。

    “清水，名字好听人也漂亮。”乔惠看出了李清水小心翼翼的步伐，连忙挽着她的手向里走。

    李清水的目光轻轻左右环视了下周遭的环境，房子虽然不大，但很舒适温馨，室内的装饰艺术品很多，一看主人便是十分热爱生活且有审美情趣的。

    乔惠的温度不断从手上传来，李清水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羡慕。

    她从第一次见面起便羡慕夏楠，此时此刻更甚。

    三人一起来到夏楠的卧室，很雅致的一个小房间，床头有摆件，书桌有绿植，还没来得及合盖的钢琴上摆放着几页谱子，李清水可以想象到夏楠在这弹琴的样子。

    夏楠把书包扔在地上，自顾自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休息，反正招呼客人的事妈妈会替她做。

    乔惠提前收到了夏楠告知会有同学来借礼服的信息，已经把夏楠的礼服都整理挂好，她打开专门收纳礼服的衣柜门让李清水挑，又怕自己在这会让李清水觉得尴尬便带上门出去了。

    “你要是有喜欢的，可以先试一试。”乔惠一离开，夏楠只得亲自出马和客人交流。

    李清水负责二班这次班歌比赛的指挥，因为他们班整体的音乐细胞都比较缺乏，文娱委员如果再不参加合唱的话，那么整个班级的调就会跑到太平洋去。

    故而跑调尤甚的李清水便被文娱委员予以担当指挥的重任。

    李清水其实没打算这么麻烦人家的，她本来最高的期待就是夏楠借出一件礼服就好，什么样子款式她都不在意。

    因为她只是缺一件礼服上台，只是想穿一件礼服表演。

    眼前琳琅满目的裙子让李清水眼花缭乱，她也不好意思真的上手一件一件去挑，用眼神快速浏览后便拿了一件看着比较低调方便的纯白色小礼裙，去到卫生间里换上。

    “这是我小学初中穿过的，现在有些穿不下了。”夏楠看见换好礼服走出来的李清水忽然感觉眼前一亮，“没想到你穿起来居然很合适，果然瘦有瘦的好处。”

    李清水自己刚才已经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照半天了，她没穿过礼服，只觉得裙子漂亮，不知道自己穿上算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此刻原本忐忑不安的情绪被夏楠的话安慰到了几分。

    “会不会太夸张？会不会显得我很黑？太瘦了会不会撑不起来这件裙子？”李清水犹豫后，还是将困扰内心的一堆想法问了出口。

    夏楠等她的话全部说完后，才开口：“说实话，我的眼光和审美也就一般。你讲的这些我也不太懂，但我觉得你穿上很好看。”

    吃了定心丸的李清水，这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抿了抿嘴唇。

    夏楠知道李清水肯定不会愿意住在自己家里，她也不喜欢和不熟的人一起睡觉，于是练了半个多小时的琴，便和李清水一起回学校了。

    一路上，二人沉默不语。

    夏楠不是个爱攀谈聊闲天的人，不过这却让李清水感到轻松，她不用去想该怎么附和话题，不用担心会不会不小心暴露缺点。

    回到学校时晚自习已然结束，她们索性直接回女生宿舍。

    二人的宿舍在同一楼层的左右两边，于楼梯口分别时，夏楠突然喊出了李清水：“清水。”

    李清水止步，意外地看向夏楠。

    “如果你需要一个关于外貌上的肯定，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很漂亮。但我相信你不是因为漂不漂亮才这么敏感的，有些问题，不是一件礼服就能解决的。”她没能斟酌好措辞，但言尽于此，相信李清水应该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说这些其实已经打破了夏楠的做事原则。

    可是她对于李清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理解。

    如果说家庭是一个人生来被动承担的罪责，夏楠就属于会原谅自己的那一类，而她能察觉到李清水不是。

    关于李清水的具体情况，夏楠并不清楚，但她却能明白。

    李清水没料到夏楠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但她知道肯定是出于好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绞尽脑汁也只是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这件衣服比较难穿，你今天其实没穿好，后天上台前记得来找我帮忙。”夏楠摆摆手，又道了声“晚安”后便转身离开。

    “好。”

    李清水的回答小小声地淹没在了黑暗的宿舍走廊里。

    她看着夏楠高高酷酷的身影，即使穿着校服也是那样的好看。

    李清水双手抱着装着礼服的袋子，感觉今晚的月光既温暖又凄凉。

    李清水的自卑，是她还不知道什么叫自卑时便有的。

    她出生起便和奶奶一起生活，吃穿用度都想着要节俭要省钱，从小到大每一件衣服都是别人穿过不要送她的。

    可与此同时，李清水又被许多人关心和照顾着，成长的途中，幼儿园的园长是姑姑的同学，叔叔是小学其他班的班主任，初中的段长是堂姐夫的大学师兄。

    爱孙女深切的奶奶总是拜托亲戚们多照顾照顾可怜的小孙女，于是她被迫拥有了关系户的身份，却从未享受过关系户的特权，人人都知道她，却人人都惊讶是她。

    直到考上仁安后，李清水才勉强有了一方净土，可是她的自卑并没有因此被洗涤，只是掩埋在了忙碌的生活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