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的瞬间，有种陌生的窒息感。

    李琛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是一间过分宽大豪华的房间，里头陈立着许多精细的医疗设备，隔间是整片的透明玻璃，八九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一沓资料在热烈地讨论着。在他的床边，也站着四五位医生，眼神时不时地瞟向他。

    而他正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短裤，扭曲丑陋的腿被抬高了几分，彻底暴露在明亮冰冷的灯光下，可怖的青筋像极了挣扎的蚯蚓，歪歪扭扭的，似乎还在啃噬他的皮肉。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正咬着苹果的俞熙欣喜地凑到李琛面前，骄傲地说道，“我给你找了国际上的顶尖医生，他们给你看完病后就开个会议，肯定能把你的腿治好的。”

    李琛看着俞熙的嘴一张一合，还未得及嚼烂的苹果汁液浸润了她的红唇，在空气中散发着迷离的香气。

    他感觉脑袋嗡嗡发疼。

    “怎么？你也想吃？”见李琛盯着她看，俞熙十分慷慨地拿了个苹果递给他，“呐，给你。”

    李琛却并没有接，他捏紧了手心，声音有些发紧，“是你把我接到这里来的？”

    “对啊，我想治好你，所以只能把你接到我这里来了。”俞熙将苹果扔了回去。

    “可是我们并不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几个字，李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要救你啊。”俞熙回答的理所当然。

    “总要有个理由吧。”李琛继续问道。

    见他紧追不止，俞熙随便掰扯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所以你喜欢我吗？”李琛抬起了头，眼睛里带着些许深情，充满着蛊惑。

    “喜欢？”俞熙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李琛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李琛面色突变，他一把扯掉了身上的输液管，夺过旁边的水果刀刺向俞熙，瞳孔里充斥着令人心惊的暴戾。

    俞熙下意识地躲闪，然而李琛出手狠戾，几乎爆发出了全部的力气，她细嫩的手背被被划出一道殷红的血痕，俞熙疼得龇牙咧嘴，半点仪态也顾不得，往后滚了几下，终于逃脱了李琛的攻击范围。

    “你凭什么……”李琛用刀指着俞熙，浓重的情绪在他眼里堆积，愤怒、痛苦、无力，像是无穷无尽的漩涡，让他整个人处于失控的状态。

    周围的医生被他这一声爆喝吓了一跳，又看见他这样的举动，纷纷退后，开始呼喊起保镖来。

    此刻，只剩俞熙和李琛两两对立着。

    俞熙捂着手看向了李琛，见他用慌乱颤抖的手拼命遮盖住自己的双腿，然后大声地质问她，“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救世主吗？你究竟凭什么这样……凭什么啊！”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李琛早就认为自己百毒不侵，可是这一刻，他无比深切地痛恶着眼前这个人。

    她残忍地用尖刀剖开了自己的心口，却还笑得那么甜。

    片刻后，李琛就被四个保镖按压制服了，很快就有医生走过来给他打了镇静剂。他躺在床上，重重地喘着粗气。无力感遍布全身，浑身的器官都在下沉，李琛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死鱼，内脏流了满身，又脏又臭。

    俞熙走近了些，她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她三两口地将苹果吃掉，然后熟练地拿过纱布为自己包扎了起来。

    她包扎的很仔细，也很优雅，带着贵气。

    在李琛意识模糊的时候，隐约听到俞熙在自言自语，“原来你也是会生气的呀。”

    当天夜里，李琛发起了高烧，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像个永不言败的战士，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嘴里喃喃地说着胡话。

    虽然脑子混混沌沌的，但李琛还是感觉到有人在为他擦拭身体，他觉得到自己像是一块死面，被人翻来覆去的，这让他感到十分不适。

    然而李琛对此毫无办法，他的身体本来就虚，经下午那一折腾，现在更是连手指都动弹不了，更不用说呵斥靠近他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给他掖被子。迷迷糊糊地睡去，等到第二天醒来，那令他无比崩溃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变。

    一群医生照旧围着他打转，观察他的表情像是研究什么不明生物一样。

    李琛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感觉好点了吗？”俞熙照例坐在他旁边，啃着苹果。

    苹果的香气似乎少了些，因为李琛还闻到了些许消毒水的味道。

    “刀我已经收起来了，以后你可不能这么胡来了啊，不然我可不管你了啊。”她笑得没心没肺。

    “滚！”李琛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眼睛里的厌恶毫不掩饰。许是晚上做梦喊了很多胡话，李琛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吐出一个字后便再也不能发声，只能发出哼哧哼哧的气音。

    “不可以这样说话的，我让人给你煮了一些粥，你身体虚，只能喝这个，等你好些了，我就带你去吃大餐，好不好？”俞熙表现的是那样的理直气壮，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李琛直接被气笑了。

    他能和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说些什么？不过对牛弹琴罢了。

    李琛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吃点东西，这么多年了，他低了无数次的头，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屈辱。内心有股气让他不想妥协，他甚至想死了也比这样受气好，于是他斜过了头，闭上了眼睛。

    但他显然低估了俞熙的实力。

    “怎么，没力气喝吗？”俞熙嘟囔了一声，朝外喊了一声，“张妈，麻烦你喂他喝吧。”

    李琛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捏了捏床单，死死咬住了牙关。

    “小姐，你看他……”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似乎叹了口气。

    周围寂静了片刻，李琛的眼皮抖了抖，就在他以为俞熙就此放弃的时候，就又听到她说，“张林大哥，你来了啊，麻烦你帮一下张妈吧。”

    下一瞬间，李琛就觉得自己的头部被人垫高了，有人捏住了他的下巴，然后稀粥就呼呼地往他喉咙里冒。

    一碗粥几乎是被灌下去的。

    喝完后，李琛睁开了眼睛，因为刺激性疼痛，他眼角隐隐有些泪水，但眼中的憎恶却丝毫没有影响。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照旧。

    俞熙似乎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格外有兴趣，她天天来，丝毫没有厌倦的意思。

    许是人的心情真的是有起伏线的，在坠落到谷底后，对于暴露自己缺陷这件事，李琛居然隐隐有些麻木。

    这天，医生还没到，李琛早早地就醒来了，他无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干干净净的，连只小飞虫也没有，整间卧房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

    发愣了很久，李琛动了动指尖，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只老式的旧手机，开了机。这只手机是那天他出来时，苏夏塞给他的，手机也一直在他身边，只不过这些天他没有心思理会。

    打开手机后，断断续续地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苏夏打来的。李琛看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凑巧响了起来。

    “喂，阿琛，你终于接电话了。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啊，那个俞小姐对你好不好？”

    “阿琛，那个俞小姐给我们打过电话了，说这几天在给你做治疗，她说的是真的吗？”

    “其实我也想去看你的，我还给你煮了你喜欢喝的汤呢，只不过夫人说俞小姐那边有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不会稀罕的……”

    苏夏一下子说了很多话，她的话似乎充满了关心，但只有李琛明白，里边充满了拙劣的试探，像是要通过只言片语窥探他现在的生活。可她甚至不需要他说话，只一股脑地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李琛敷衍地回了几句，又隐隐听见背景音里李易在喊苏夏，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苏夏就找了个借口挂断了电话，还说以后会经常打电话过来。李琛嗤笑一声，将手机关了机，扔在了一边。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们陆陆续续地来了，都对着他的腿做起了研究，而俞熙照例坐在他的身边。

    “喝点吧，挺滋补的。”俞熙拿起了一碗鸡汤，说道，“这些天你一直闷在房间里，很不好，你把鸡汤喝了，养好了力气，我就可以带你到花园里散散心，这样才好得快啊。”

    “好？你认为我还能好吗？”李琛对俞熙的态度依旧冷冷的。

    “当然了，不然我为什么请这么多医生给你看病？”俞熙说着看了李琛一眼，“你没发现最近自己的腿已经好多了吗？至少不再腐烂，也没那么丑陋了。”

    “你！”俞熙说的话瞬间让李琛觉得怒火中烧，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人的顷刻间理智全无。

    “李琛，你如果不高兴，可以跟我说不的呀。”见他不高兴，俞熙转移话题道。

    “难道我说不，你就会停止吗？”李琛反问道。

    俞熙愣了一下，嘻嘻地笑了，然后摇了摇头，“不会。谁让你现在连路都不会走。等你好起来，有了能力，我自然就左右不了你的意思了。”

    李琛轻哼了一声，却无法否认俞熙的话。此时此刻的他，甚至连自暴自弃的资格都没有，他必须快点好起来，至少变得强壮一些，不再像个木偶人一样被人摆布，这样的日子真的太让人窒息了。

    于是他捏紧了拳头，深深地望了俞熙一眼，认命地张开了嘴。

    “这就对了嘛！”俞熙很高兴，挖了满满的一勺鸡汤塞进李琛嘴里，“你要是乖乖的，那我会对你很好的。”

    这一口鸡汤喂得结结实实，李琛被呛得狠狠咳起来，脸色隐隐有些红涨，让他整个人多了一丝生气。

    “小心点。”俞熙拿起帕子给李琛擦了擦嘴，语气温柔，“你要是喜欢吃，我每天都让人给你熬好不好？”

    她的眼睛很亮，仿佛真的这样想。

    李琛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讲，可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