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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弄鸳鸯(一)

    喜鹊落在窗柩上,外头传来了东院那婆子的第二次催促声。

    屋内,美人垂面,她身着薄衫,身段玲珑,素手轻捻住那一支翠玉步摇,面色淡然,盯着铜镜中的容颜,红唇嫣然微抿,带着几分冷然。

    薄衫内,分明的锁骨之上,是如寒梅般的红色印记,不大不小,隐隐泛着几分疼痛,若隐若现,平白多出几分暧昧。

    丫鬟春绿拿来一件狐裘外袄欲给她披上,却在见到那红色印记时差点失声尖叫,她紧捂住自己的嘴,仓惶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可薄衫之下,白皙腕口处,还有几圈明显可怜的淤痕。

    “夫人……昨晚将军……”

    春绿戛然而止,却倏地想起来,夫人在将军醉倒进了屋门之后便出了门,到后半夜才狼狈回来。

    “穿上吧,该出去了。”

    她并未多言,神色淡淡,任由她替自己穿上外袄,平静无波的美眸中,宛若藏着一潭古井,似是这些事,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热闹的前厅与静谧的后院形成极大的对比,身躯臃肿的婆子脚步匆匆,穿过一道长廊,临经跨过一道水洼,飞溅起些许的脏水,不厌其烦地再次进院来。

    她恭敬停在紧闭的屋门外,声音却染上几分不敬,“夫人,四姨娘已经被接进府了,将军也到了。”

    话落,周遭只剩下枯叶摇摇晃晃深陷水洼的微弱声音,婆子垂着的脸上有些诧异,竟没想到这平日里内敛不苟言笑的软柿子夫人,竟还敢在此刻拂了她的面子。

    想到自己往后都是要去四姨娘院里服侍的,四姨娘如今又得将军娇宠,往后的荣华富贵必是少不了的。

    婆子又悄悄站直了身子,臃肿的身躯更显得她这身衣裳格外小,勒紧的皮肉让人露出龇牙咧嘴般的鄙夷。

    暗自捋直了一下舌头,她正想着再次提醒一句,却听得眼前打开一条门缝,里面沉默的人儿也被搀扶着走了出来。

    苍白中略带红润,如冷玉般的白皙面容,极薄的红唇,眉间一抹远山花钿,红为主体,却与她生性的冷不冲突,平淡无波的凤眸淡然一瞥,让那侯着的婆子顷刻间为之一振。

    她曾悄悄见过盛宠时未过门的四姨娘,那是一个花容月貌,可与眼前的女子一比,她却也要暗自较量好几回,也难以分出胜负。

    如果四姨娘是一朵温柔解语花,这夫人倒是像空谷幽兰,明明看起来颇为娇小的人儿,却给人一种不会服软的感觉。

    可偏偏这是传闻中人人可拿捏的软柿子将军夫人——沈妙仪。

    对上那双冷然的美眸,婆子心中一凛,匆匆低下了头,像是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她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说出一句话。

    “夫……夫人,将军他……”

    “知道了。”

    沈妙仪淡淡回应,春绿赶忙上前将她搀扶住,主仆二人往外走去。

    婆子驻足良久,待她们离去,这才将垂着的头抬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妙仪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不免猜忌。

    坊间传闻,也不能全信。

    不过她往后是四姨娘院里的,今日过门,多少还是要告知她一二。

    后宅长廊静谧,甚至能听到园中传来的些许虫鸟叫声,今日的光倒是不吝,洒落在娇艳欲滴的花儿上,更想引人前去采摘。

    沈妙仪脚步停下,竟在长廊中远眺那湖面嬉戏的吻颈鸟雀,平淡如水的眸子,竟也在逐渐泛起淡淡涟漪。

    春绿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姑娘是被将军纳四姨娘伤到了心,不免斟酌着说辞安慰起来,“夫人不必介怀,男人三妻四妾也是难免的,当初将军收二姨娘时,夫人不是也早就想到了会有三四姨娘……”

    说着说着,主子没安慰到,却是把自己说红了眼。

    沈妙仪应了一声,垂下眸子,落在了吻颈雀上,“无碍,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与我无关。”

    “往后他收多少姨娘,纳多少小妾,我都不会再说什么。”

    她伸出手,接住了那片摇晃的枯叶,微微倾身,又将它放置草地中,甫一收回手,轻道,“走吧。”

    今日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顾渊收第四房姨娘的日子,姨娘不比正室,本应当稍加意思一下便够了,起初的沈妙仪,也是这般想的。

    她原本想,和前面两个姨娘进府时的模样,一家人吃顿饭,给她敬杯茶,便够了。

    可前世收四姨娘前晚,顾渊第一次来到了她的院子。

    成婚三年,沈妙仪从未有过这么开心。

    她得到消息后,沐浴更衣,寝衣熏香,糕点吃食都准备完毕,静静地坐在床榻前,双手不安分地搅动。

    似是紧张,又似是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的期待,少女红扑扑的脸蛋像是天然的胭脂,明明是最美的装饰,可落在顾渊眼中,却是碍眼的很。

    他从校场回来,还没换下那穿了一天夹杂着味道的劲装,便风尘仆仆来到了她的院内坐下,沈妙仪笑脸相迎,伸出手正欲替他宽衣……

    “梦洳进府,按平妻之礼安排吧。”

    周梦洳,是他即将要带回来的四姨娘。

    少女脸上的笑意似在一瞬间抽离,她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笑,伸出的双手也在缓慢地收回,她轻声问。

    “你……要娶她?”

    顾渊长相清隽,笑起来最为俊朗好看,可偏生他鲜少对沈妙仪笑,似成婚以来,她就只在别人那里见过他的笑。

    而此刻,他紧绷着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你是将军夫人,应当宽容大度,况且作为女子,出嫁从夫,夫君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即可,怎么,你还想问原因吗?”

    凉薄的眸子闪过狠厉,沈妙仪从不知晓他对她的恨来自哪里,只知道自拜完堂那日,他便不再待见她。

    精心打扮的装束在此刻变成了笑话,沈妙仪强撑着站住身子,微微侧过身,伸手缓慢拂住了床沿。

    她偏过头,看向顾渊不耐烦的侧颜,苦笑从唇齿间吐出,过了良久,当顾渊以为她不会这么容易同意,努力想对策时候,却听的她似几分凄凉地应声。

    “好……”

    顾渊紧锁的眉心缓慢化开,他颇为诧异地看向沈妙仪,却见她接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心里不免涌现出几分不耐。

    “沈妙仪,你应该知道,我们之所以会成婚,是因为什么原因?若是我将那些事尽数告知其他人,你的名誉……”

    “将军请回吧,我既答应了,就不会食言,你不必再拿这些东西来威胁我。”

    三年来,这句话她听过太多次。

    也是,当初的一见钟情,或许本就不该。

    是她少女情怀,如今倒是都喂了狗!

    顾渊见她又恢复了这般伶牙俐齿模样,愈发不忿地发出一声冷哼,拂袖快步离开了院内。

    单薄的寝衣,好闻的熏香,精致的糕点,泛冷的小食,还有她满心期待的爱意,都在一瞬间成了笑话。

    前世,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晚上应了顾渊,可白天却又和他大吵大闹,甚至还在他与周梦洳的婚宴上撒泼打滚,不让她过门。

    然而结果是,将军府颜面尽失,迫于沈家舆论,顾渊和她圆房,因并未情动,她被他灌下参杂东西的烈酒。

    沈妙仪迷离之中,顾渊却清醒的很,他毫不怜惜,草草了事,之后,又将她立刻拉去跪祠堂,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自那之后,她就落下了病根。

    一到下雨天,小腹就钻心的疼痛,日复一日,她身子逐渐消瘦,本就单薄的她,更变得风一吹就倒。

    夏日炎炎,她只能穿着柔软狐裘。

    终日汤婆子不离手,在枯燥无味的后宅生活中艰难度日。

    那时,她心中还想着,顾渊既与她圆房,心中对她必然还是有些情谊的,她终日忍着身体的疼痛,最爱坐在小院内,满怀期待地看着院门,等着那不归人。

    她从盛夏等到寒冬,从未见他再次踏入她的院子,那晚的温存像是黄粱一梦,沈妙仪心中的失落达到了顶峰。

    在后宅传来四姨娘周梦洳有身孕的消息后,沈妙仪得到顾渊前去探望的消息,她也带着春绿前去提前等他。

    可在见他之前,她却被周梦洳的人拉进了小院,还没来得及看清事况,却猛地听来身后一声惨叫。

    周梦洳跌倒在地,惊恐柔弱地望着她,身下,是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那件纯白如雪的狐裘。

    那狐裘沈妙仪认识,是她去年送给顾渊的。

    一针一线,都是对他的思念。

    她想前去查看周梦洳的伤势,手臂却被铁钳似的五指拉住,顾渊冷哼着大步走上前来,“沈妙仪,你这个毒妇!”

    话落,便不由分说地将她往旁边狠狠一推,顾渊常年征战,力气极大,一个不留神,她竟被他推到了雨亭旁。

    雨亭之下,是一处绿湖。

    寒冬冷冽,此刻已经结了一层厚冰。

    后腰狠狠撞到尖石上的那一瞬,沈妙仪倒吸一口凉气。

    她想站直身子,想忽略小腹的疼痛,想和顾渊解释一下周梦洳的事,还想问一问他,这些年来,他对她,到底有没有感情?

    可这些话都没来得及问出口,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后仓惶掉落,后脑撞击冰面的声音让她几乎短暂的窒息,紧接着,温热的鲜血从后面汩汩流出。

    身下的冰面,以她为中心,正四面八方地往周围裂开。

    岸上,是春绿哭喊着的一声声“小姐。”

    还有沈妙仪彻底失去意识前,顾渊那奋不顾身朝她而来的双手以及他压抑着从未叫出口的那声“七娘!”

    思绪被强行拉回,再次抬眸,沈妙仪将前厅的热闹非凡尽收眼底。

    不等主母,这一男一女,也已经行了事,走了流程,顾渊垂眸看着周梦洳,眼底满是爱意,招来一人,低语着让人将她送入洞房,自己则举杯欲与宾客同贺。

    看着被婆子搀扶着走出来的周梦洳,沈妙仪面不改色,端着身子,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停下,声音冷然。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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