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海的真相

    这一周沈瑜年都过得浑浑噩噩的,直到这周五晚修请假,来到母亲这里,心里才得到一丝慰藉。

    在医院走廊上,沈瑾思见姐姐一脸苦闷,想说些俏皮话缓和气氛。

    “姐,你多大人了还让我去学校接你?能不能善用打车软件?”

    沈瑜年一时间魂不守舍,暂时没有回怼的精气神儿。

    “姐,你不至于吧。”沈瑾思为数不多见到姐姐这个表情,揽过对方的肩膀,“你是当妈,又不是当宫女,犯得上这么卑微吗?”

    沈瑜年无奈摇摇头,感慨地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给她留下这么不美好的回忆,怪对不住她的。”

    “你这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吗……”向来笑嘻嘻的沈瑾思,因为这句话触景伤情,小声嘟囔:“说得好像你来旅行似的……”

    可不许再走了,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姐妹两人走进病房,边看到冯昭筠坐在沙发上,手中的勺搅动着白粥,显然没有胃口。

    “看你吃那点儿。”沈瑜年把打包好的两素两荤放到他面前,抬眼的刹那,注意到男人的眼窝愈加深陷,憔悴不已,心里不落忍。

    冯昭筠与妻子对视,眼底现出亮色,随后垂下眼睑,“白曜一个周没给我打电话了。”

    “今天我发消息问她要不要来医院,她也没回我。”

    沈瑜年轻声笑了,突发奇想,“我给你出个主意呗。”

    “我前两天看电视剧,男女主契约结婚,女主装成男主的老婆,实际上以做家务为职业拿工资,你也可以雇一位女士,在白曜面前演演戏……”

    “借此断了咱俩的联系,多有信服力。”

    冯昭筠眼角的细纹都泛出温柔的弧度,嘴角漾出浅笑:

    “我雇你吧,你不用上班也不用做家务,每个月只拿工资就行。”

    听着夫妻两个正大光明、旁若无人地“调情”,老太太和小女儿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咳咳咳。”

    陆湘清清嗓子:“我还没七老八十。”

    沈瑾思则像是路过的狗被踹了一脚,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把两人都统统发买了。

    “行行行,你们快走吧。”她把姐姐姐夫往外推,“我照顾咱妈就行了,省得你们在这儿有辱清听。”

    “我没说什么……”沈瑜年不禁有些委屈,和戴夫推铲车似的,被丝滑地推出了门外。

    出了病房后,冯昭筠掩藏不住笑意,厚着脸皮问:“真不考虑?”

    沈瑜年就差把“滚”字写在脸上了,断然拒绝:“我警告你,这阶段离我远点。”

    “这阶段是多久……”冯昭筠凛然的眉眼,流露出与气质极为不符的委屈感。

    沈瑜年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正要开口,就注意到走廊拐角处,出现一个拄拐的男子。

    男子身形颀长,矜贵淡然,就算行走不便也并不显得狼狈。

    “秦暮野?”沈瑜年认出其人,不由得惊讶。

    秦暮野同样认出她,冷淡的脸上透出浅笑,微微颔首,拄着拐往这边走,被沈瑜年拦下,“别过来了,我扶你回去。”

    她最近在图谋大事,需要和赵栩有关的人帮忙。

    而秦暮野,也许就是最后一环。

    突然出现这样一位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冯昭筠虽然知道男子与原主的关系,但还是危从中来,想寻个借口把妻子带走。

    沈瑜年嫌冯男士碍事,故意提高声音:“秦老师!我们走!”然后扶着有些茫然的秦暮野,扬长而去。

    两个本质不相熟的人,此刻别扭地走在一起,彼此都察觉出了不协调。

    还是沈瑜年先开口:“秦老师,你腿怎么断的?”

    秦暮野淡淡应答:“我腿没断。”然后补充:“……被自行车轧了,骨裂。”

    “噗。”

    沈瑜年笑声不大,却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抱歉抱歉,我没冲你,只是突然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笑点不在于他被车轧了,而在于他说话的表情,不像是出事故了,倒像是盐吃少了。

    淡淡的……

    其实她还有些许幸灾乐祸。

    叫你和学生谈恋爱,遭报应了吧。

    秦暮野闻言抬眸,轻笑一声,没有多言。

    可这声笑,在沈瑜年听来却诡异至极,骤然间冷汗都冒了出来,哪里还敢再笑,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不知为何,每当她靠近秦暮野时,总会莫名感受到其人身上强烈的冷意。

    是没有人情味的冷。

    后来她才知道,男子看似精神状态正常,其实罹患了一种病症:

    单相情感障碍。

    正在走神的时候,她扶着对方胳膊的手一松,秦暮野顿时失去了着力点,左手杵着的拐杖在地上滑动,整个人哐地一下撞向大墙。

    “抱歉抱歉。”沈瑜年睁大眼睛,扪心自问绝对没有挟私报复,连忙把人扶起来。

    秦暮野长得虽然高,但是不算太重,他摇头示意无事,然后以墙借力,自己站了起来,钱包却从兜里掉了出来。

    钱包柔顺的触感,就算她这样不太了解的,都能判断出这个钱包必然价值不菲。

    一张照片从中滑落,沈瑜年弯腰捡起,专注地凝视着照片上的两人:照片里的男子是秦暮野,静立在沙滩,垂头含笑,注视着正在海岸边拾贝壳的女孩。

    而女孩正是赵栩,蹲在原地,手捧贝壳,淡然的眼神里,难得流露出光泽。

    仿佛手中不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而是贵若千金的珍宝。

    “这是你……我们一起去海边照的?”沈瑜年问道。

    她突然想起,赵栩那里也有一张和秦暮野的合照,手里好像同样拿着贝壳。

    秦暮野明知对方“失忆”,可真听到她说不记得了,失落还是从眼底划过。

    “那天,是你离开桐花县的第八年的纪念日,所以我们去了海边。”

    沈瑜年不免疑惑,为什么离家还要有个纪念日?

    她不认为赵栩会喜欢老家,那么就只剩下……

    似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她翻过照片,上面果然写着和赵栩那张同样的文字:

    [这就是海。]

    “所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个月前的她,下意识把这句话与电影台词挂钩,从而推理出赵栩和秦暮野以师生身份相恋。

    沈瑜年还为自己无与伦比的聪慧,沾沾自喜了好一阵,毕竟这么深层的意思都猜到了。

    论起聪慧,舍她其谁。

    可如今看来……

    秦暮野目色沉沉,“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沈瑜年正要回答,对上其人无风无澜,却犀利到可以洞穿灵魂的双眼,思绪震荡。

    总有一种,被看穿身份的无措。

    她故作镇定,把当时的猜测告诉了秦暮野,刚说完,对方就笑出了声。

    秦暮野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透出略微尴尬的笑容,“你想象力……挺丰富的。”

    “字面意思,仅此而已。”

    沈瑜年穿过照片里的纷扰,望着赵栩手中贝壳,往事如风,卷起记忆深处的碎片,将种种端倪串联。

    私家车上的贝壳,照片里的贝壳,孙浩然家里的贝壳挂饰……

    秦暮野见她还是不明白,出言提醒:“赵栩的家在哪儿?”

    “桐花县……”沈瑜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四面环山,多方闭锁的村落。

    灵魂深处仿佛经历了一场山体滑坡,泥沙倾然而下,将思维故土扎根的枯树连根拔起,摧毁了她固执的认知。

    对啊,有山的地方,怎么可能看到海啊。

    原来,“这就是海”,仅仅是一个长于深山里的女孩,想要跨越万重山、睁眼看世界的朴素愿望。

    仅此而已。

    秦暮野的视线穿过回廊,抵达了那片海,目色倒映着碧空,透出清澈的光。

    “她曾告诉我,11岁生日那天,是她人生第一次见到海。”

    见过海的人,哪里还愿意回到的深山?

    渡过辽阔的海,云游无垠的天,她的人生在那一刻仿佛不再设限,真正迎来了海阔天空。

    “你啊,真是不关心她。”

    秦暮野轻轻摇头,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给了沈瑜年接二连三的重击。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其人淡漠的脸,久久回不过神来,有一刹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精通人性的AI说话。

    “我突然有点饿,先走了哈。”沈瑜年不管对方死活,骤然松开了手,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咣当一下,秦暮野再次失去了支撑,又摔倒了。

    他狼狈地坐在地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因为吃痛而有了起伏。

    彼时,沈瑜年虽然小小惭愧了一下,但萌生了一个阴暗的想法:

    多摔几下,让你这个AI原形毕露。

    “对了。”她忽然想起有求于人,蹲在男子面前,敛起笑容,肃然道:“我有件事,想要你配合一下。”

    秦暮野的教养极好,喜怒不形于色,但也忍不住想:

    你摔了我两次,还想让我帮忙?

    怕他记仇,沈瑜年又补充:“就当是为了赵栩。”

    提到这个名字,秦暮野神思恍惚,眉梢松弛,浅声应下:

    “说吧。”

    ……

    沈白曜收到了爸爸的消息后,已读不回,心里却记挂着外婆,串通小姨偷偷请假跑到医院来。

    外婆的病房在五楼,阴差阳错之下,她却跑到了四楼,走了一圈,才发现不对劲,刚要返回电梯,却被人叫住了。

    “白曜。”

    沈白曜听着男子的声音,条件反射般地一哆嗦,讪讪地转过身来,立正问好:“陈老师好。”

    坏事了,不上晚修被班主任看到了。

    陈老师手里拎着饭盒,与平日的威严不同,此刻面上和蔼了许多。

    沈白曜点头笑笑,一转头,却瞧见病房门口倚着个头发散乱的中年女子。

    女子面黄肌瘦,形若枯槁,唯有一双眼睛睁得极大,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白曜,嘴里好像在念念有词。

    “静静……静静……”

    想必是个精神失常的人。

    沈白曜对上她诡异的笑容,生怕对方攻击自己,吓得心惊肉跳,径直躲到老师身后,不敢再看。

    陈老师上前安抚女子,“她不是静静,是我的学生。”

    女子原本过度亢奋,一下子泄了气,喃喃道:“原来不是啊……”然后像是被抽空了般,失落离去。

    陈老师松了口气,转而向学生道歉:“对不起啊,她是我的妻子。”

    沈白曜摇摇头,可仍是有些惊魂未定,想到了有关陈老师的传闻,一时陷入了沉思。

    陈老师猜到了学生所想,试探地问:“班里是不是有同学说,我的女儿被拐卖了?”

    沈白曜毅然决然摇头,断然否定:“绝对没有。”

    “是真的。”

    陈老师勉强笑笑,掐了掐眉心,提到不堪回首的往事,乍然失了气力,缓缓坐在医院的长凳上。

    “抱歉老师。”

    沈白曜连忙坐在老师旁边,暂时说不出什么有效的话。

    再多的安慰,对于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来说,都是无济于事。

    她大概也能猜出内情,自老师的女儿被拐卖后,他的妻子大受打击,自此精神失常。

    而最让她辛酸的一点是,老师既要日日守着学生,早出晚归,又要到医院看顾行动不便的妻子,学校医院两头跑。

    良久,她唯有宽慰老师:“您一定要相信,您的女儿会有回来的一天。”

    失踪的人,尚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回来。

    可是死去的人,怎么也回不来了。

    这样想来,沈白曜觉得自己好像更倒霉一点。

    众生皆苦,谁又好得过谁?

    很多人的期盼,不是“高兴”到明天,而是“无事”到明天,甚至是“活着”到明天。

    都是硬撑罢了,有的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亲人。

    陈老师释怀的笑了,难得开起玩笑:“白曜,你和我说真话,咱班同学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我。”

    同学们的反应,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不说,不代表他不会在意。

    每次温老师一进班,大家都恨不得鼓掌欢迎。”

    而他在班里时,同学们个个不敢吭声,就连靳如墨那样的活跃分子,都学乖了。

    沈白曜思虑稍许,说:“大家都明白您的苦心,有的不明白,肯定以后就明白了。”

    至少从期中成绩来看,他们班已经多科赶超重点班了。

    陈老师无言地笑了,向来紧绷的脸上,难得松弛开来。

    他虽从未奢求过回报,但此刻听着学生的话,突然感到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

    沈白曜小坐了一会儿,也当是和爸爸的探视时间岔开,和陈老师告别后,转身上了楼梯。

    才迈进楼梯间的门,“赵栩”正好从楼上下来,低着头摆弄手机。

    见对方没看到自己,沈白曜直接躲到了门外,一边观察其动向,一边天马行空地做着猜测:

    她怎么去五楼了?不会是和爸爸一起来的吧……

    想到这里,沈白曜刚想原谅一点点的心,很快收起,怒火再度点燃,克制住了上前质问的心思,仅是在原地生闷气。

    此时的沈瑜年,沉迷手机,丝毫没意识到女儿的存在。

    她打开了短信界面,郑重其事地在收信人那里转了一圈,最终选定了冯昭筠。

    一时间,多种情绪交织,哽在喉咙,一下一下敲击着屏幕:

    [白曜这两天又不吃药了,还偷偷喝凉酸奶,你看着点她。]

    [千万不许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否则鄙视你。]

    最后,她含着眼泪,打字的手都在颤抖:

    [要好好照顾咱们的女儿,就像我不在的时候。]

    编辑完短信,她选择了定时发送。

    定在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她办完事的时候。

    此去,生死难料,她不得不交代好最大的牵挂,才敢安心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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