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外生枝

    认罪?认什么罪?

    门外所有人都齐刷刷盯着史同满,有茫然不解的,也有蹙眉深思的。

    想来他们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背后的弯弯道道,为眼前这莫名其妙的场景而奇怪。

    但史同满下一句心不甘情不愿的“倒卖药材”出口,几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有人立马去请廷尉的人,这事儿完全不是他们太医院里的人能了结的。

    只是早早赶来预备拉开序幕的院正却微怔片刻,旋即看向史同满身后的杜宣缘。

    二者平静对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撤开视线。

    还没等院正安排好的“千夫所指”戏码上台,史同满就已经把戏抢到手上,只可惜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后,他看上去并不怎么开心,哭丧着脸,没过一会儿便随及时赶到的廷尉左监去大牢接受审讯。

    跟史同满昨夜一块被关的杜宣缘肯定也跑不掉,至少得被抓进去问问情况。

    只是临走前杜宣缘突然朝史同满吹了一声口哨,嘹亮而清脆,霎时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杜宣缘却坦然一笑,像是刚刚吹口哨的人不是她似的。

    史同满真是怕了她笑起来,在这朗朗青天下都莫名感到一股凉气。

    二人被分开关押,杜宣缘披好陈仲因的马甲,兢兢业业扮演着一问三不知的小太医,另一边的史同满则是依照杜宣缘的话,倒豆子般将所有事都推到院正头上。

    没多会儿,还未完全散去的人群便瞧见刚刚押着人出去的廷尉监又领人折返,在史同满屋里一通好找,找出几本可疑的账目带回廷尉。

    太医院的人抻着脑袋想吃到这个瓜,只可惜眼睛都要瞪掉了也没看清那账本上写着什么字。

    独坐在陶然轩的院正面色沉着,只是拧起的眉间揭示出他心底并不安宁,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能感觉到事情正在脱缰,可身在其间又看不真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若按先前的计划,这些人该去陈仲因房内才是……罢,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什么实证指向他,史同满这个蠢货实在不堪大用。

    史同满很是惶恐,他没有受刑,只因刚进来后就把所有知道的东西不论真假都干脆利落秃噜出来,此时正身体健全着在阴暗的监狱里不停走动。

    突然,他捕捉到一阵兵戈碰撞的声音,急急冲到门前,只见一行宫卫向他这个牢房走来。

    甲胄上的寒光又叫史同满忍不住后退半步。

    他不敢抬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随这群人走出牢笼,胆战心惊地顺着狱中漫长的甬道拖拖沓沓向外挪动。

    直到某个瞬间,鬼使神差般,史同满微微侧首,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那双属于陈仲因的琥珀色眼眸曾经澄澈到叫史同满嗤笑愚蠢,可此时此地,一模一样的双眼,只草草一眼,却让他如同独立在深渊边,半只脚掌下已空空如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深不见底的沉渊。

    任谁同这双眼睛对上,都会产生战栗着臣服的念头。

    那是跨越时空枷锁后诞生的深沉,如同平静海面下不为人知的暗流,悄悄涌动着、沉默地吞噬所有敢于窥探的人。

    它不会再流露出愚蠢的憧憬,不会再对着所谓的情爱饱含泪光,更不会犹豫不决地环视四周祈祷援助。

    她,被释放出来。

    史同满打了个寒噤,急忙低头避开视线。

    杜宣缘收回落在史同满身上的目光,朝周围的宫卫微笑颔首,和煦而温顺。

    .

    案上摆放着搜查出的一摞账本,这些证据廷尉正早已看过并牢记于心。

    账本上记载的药材出卖与存药堂中的余量完全吻合,所有药材在存药堂均有记录,最重要的是账本里边有太医院院正的私印。

    谁干坏事会在证据上盖自己的私印呢?

    但谁又会不看管好自己的私印,在十几本账本上盖下近六十个出自三个不同私印的戳呢?

    每一个私印都印在确认签字的位置上,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种交付把柄。

    在宫卫去“请”人证的时候,廷尉监也去“请”太医院院正前来一叙。

    这件事事关太医院之首,廷尉正也早已写下奏章上报皇帝。

    只是没想到随着“证人”和“嫌疑人”一道来的,还有下朝后看到奏章的皇帝。

    当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时,杜宣缘原本稍显困倦的双眼瞬间睁大,定定看向眼前跳出的系统屏幕。

    系统地图上代表男主的金色坐标点与她的位置近乎重叠。

    太医院院正虽是一院之首,可也不过是五品官,关于他的调查哪里需要惊动皇帝前来会审?

    杜宣缘忽然明白太医院院正这夸张到近乎吞象的贪欲与胆量是从何而来的了。

    皇帝莅临,主位自然要让给这个天底下最大的上司。

    等皇帝落座,廷尉史将此案来龙去脉毫无保留地客观陈述出来,随后复述史同满的证词及后续搜到的证据。

    在听到“账本”及“私印”时,院正也流露出愕然的神色——账本早被处理掉了,私印也一直好端端在他身上,这些所谓的证据又是从何而来?

    这时廷尉监已经上前,请院正取出私印以作验证。

    院正沉默片刻,内心是无比挣扎,但很清楚自己没有余地,最终还是只能取出随身携带的私印递给廷尉监。

    在经过几番验证后,确认院正的几枚私印与账本上的印记一般无二,账本上的印记确实出自他的私印。

    院正闻言再坐不住,当即起身向皇帝告冤。

    他确实在那些不可告人的账本上留下过自己的私印痕迹,毕竟见不得人的勾当总要“同生共死”才能把人牢牢绑到一块。

    但那些账本早在他听到某些风声后便处理掉,绝不可能再现于世,更何况是出现在史同满这个一无所知的人房中?

    可账本上的印章真切而密集,他这些日子也不曾遗失过自己的私印——在听到廷尉史提及账本上有他三种私印的印章时,院正就意识到即便谎称自己私印丢失过也无济于事。

    没有人会一下丢失所有的私印,更何况他的私印还是一直随身携带着的,方才还拿出来用以验证。

    那些真实的账本是在他面前化为飞灰的,现在突然冒出的账本又是什么?

    院正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猛然跪地,祈求皇帝将账本予他一观。

    高位上的皇帝一言不发,只略微挥手,身边的内侍便将其中一本账本递到院正跟前。

    院正近乎夺取一般抢过账本,急促的翻书声在死寂的环境中格外响亮。

    片刻后,院正颓然放下手中账本,心如死灰。

    是假账,但无可奈何。

    账本中记载的那些被他倒卖出去的名贵药材都确有其事,一厘一毫的份量都分毫不差,只是价目全然是胡编乱造的,这只有买卖双方才知道的“私价”,叫院正一看便知真假。

    可那又如何?难不成他还能把真正的价格报出来不成?

    院正突然觉得做这份假账的人恐怖至极,他知道这是假的,可他不能指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把“假刀”势如破竹般劈向自己的头颅。

    他仿佛听见幕后之人阴冷的笑声,宛如背后有一道蛇一样冰冷的目光。

    冷汗从院正额角细密地泌出。

    是谁?能做出这样精密的假账,能与存药堂的记录严丝合缝……

    院正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名——一个在他看来木讷愚笨、笑起来还有些天真傻气的人,毫无缘由地钻出来。

    他忽然后知后觉到,今早与杜宣缘对视的那一眼中,分明是尘埃落定的沉寂。

    别无他法的院正将祈求的目光投向皇帝。

    高座上的皇帝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坐定后,在整个审问过程中不发一言,听到证据相关的消息后,甚至没有将目光往桌上明晃晃摆放着的账本上挪一丝一毫。

    院正野马脱缰般的心跳渐渐回落,他不敢再直视天颜,慌忙低头,但显然已经镇定许多。

    好像要结束了。

    此时的杜宣缘正在看“现场直播”。

    在距离够近的情况下,杜宣缘可以直接通过系统看到男主周围的情境,就是以往看不了多长时间系统就会自动关闭,不知道什么毛病。

    她在打开“直播”的时候,心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这好像是个完美的监控,就是人员限制太大——杜宣缘一边琢磨着一边看热闹。

    一切进展都如她所料,这份假账只有院正能看出不对,可他无计可施,毕竟就算他伏法,也掏不出他早已“处理妥当”的真正账本,这把火无论如何烧不到杜宣缘这个“始作俑者”头上。

    到底是系统技能伪造出来的东西,如果能被轻易打假那还得了?

    但是现在这件事显然因皇帝而节外生枝。

    杜宣缘心道:难怪这太医院院正分明事了还试图铤而走险,一点儿也不怕引火烧身,原来他最大的依仗是皇帝。

    太医院院正是皇帝的亲信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张渥这个院副如此不给皇帝面子,没个信赖的人在太医院压制如何能叫皇帝放心?

    只是这对杜宣缘可不行,人都得罪死了,不能叫他再回来好端端做院正,届时她在太医院可怎么混啊!

    杜宣缘长叹口气,又想起自己当时对陈仲因说过的话:这世上许多是非对错并不重要,很多时候只看上位者信不信。

    实话实说,她可真不想面对那骄矜自大的帝王,倒不是怕他、躲着他,只是杜宣缘的恨早已被填满,这个不过囚禁她两年的皇帝,在此时此刻的杜宣缘心中确实不值一提,她懒得在此人身上浪费精力。

    可,到底还是皇帝,杜宣缘不论想做什么事,都绕不开他。

    她拍了拍身上的浮尘,起身向牢房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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