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良善之辈吗?

    史同满不知道杜宣缘做了什么准备、能不能把院正拽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走出监牢后将面对什么……他知道的太少,哪怕已经用尽全力别着脑袋奋力张望,也看不到明亮的生机。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时,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铁索磕碰的声音穿过牢狱中无数案犯的低声哀哭落到史同满的耳中,他抵在粗壮而密集的监牢围栏上,竭力想看清不远处发生了什么。

    在昏暗的灯火下,一道人影逐渐靠近。

    她步履轻快,脚下的节奏像是某支乐曲的鼓点。

    “结束了。”杜宣缘对他说。

    史同满长舒口气,然而杜宣缘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所有的庆幸击垮。

    “你虽然是从犯,但检举有功,我问过廷尉正,最多也就是流放黄州。”杜宣缘笑容依旧,“黄州离皇城并不算远,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我会交代押送的官差,对你多加照顾。”

    她还十分诚恳地强调道:“是真切的照顾,不是什么黑话哦。”

    史同满显然并不想谢谢她,他愤怒地扑上来,死死攥住栏杆,近乎嘶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嘘。”杜宣缘轻飘飘打断他的话,神色认真地问:“你还记得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史同满怔住,茫然无措。

    他和陈仲因的初次相识已经是几个月前,头一次见面肯定也只会说些平平无奇地客套话,哪里记得住?

    况且这种时候提这个又是为什么?

    杜宣缘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轻笑一声道:“我这个人很小心眼的,所以说,不好意思了。”

    现在还没有一个盖棺定论。

    不过账本是从史同满房中搜出的,院正也是史同满揭发的,她“陈仲因”在整件事中只是一个无辜受牵连的普通医使,只要让史同满守口如瓶,这棺材板就能盖下来。

    正巧,她有能让史同满闭嘴的办法。

    史同满不知道杜宣缘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道:“你答应我……”

    “我的话,你也信?”杜宣缘再度打断他,神色坦然道,“我看上去很像任人宰割的良善之辈吗?”

    史同满:……

    老实说,在事变之前,陈仲因不是“像”,他就是砧板上老实巴交的鱼肉,要不然怎么会想着让他做这个替罪羔羊?

    可在面对现今这个令他恐惧的“陈仲因”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史兄,既然你什么都不清楚,还请你依旧‘不知道’下去。”杜宣缘又道。

    “我、”史同满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我若流放,定要、定要检举揭发你。”

    杜宣缘却笑出声来,道:“揭发我什么?我只是在太医院察觉什么,提醒史兄罢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不是吗?”

    她又叹了口气,道:“史兄,你没得选的,我还记得那位名叫阿春的小姑娘,很可爱。”

    这句话的意思太过明显,叫史同满登时瞪大双眼,咬牙道:“陈仲因,你若还是个人,放他们一条生路!”

    杜宣缘却面无表情道:“怎么放呢?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没有庇护,他们怎么在皇城脚下活下去呢?乞讨吗?”

    史同满死死瞪着杜宣缘。

    又听她缓慢郑重道:“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还请史兄放心。黄州路远,史兄多加保重。”

    杜宣缘走后,史同满颓然地瘫软在地。

    “陈仲因”说得对,自己没办法将她拖下水,充其量不过是给她找点麻烦,然而若是为了让她不好受一点儿,便置那群孩子于不顾,这实在不是对等的交换。

    .

    过午时候,这件事便已经人尽皆知。

    大成不兴刑讯,证据确凿无可抵赖的情况下,何房度入狱半个时辰后,关于他的定刑奏章便呈到皇帝案前。

    太医院院正之位一下子空缺,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与此同时,张封业这个时常被人在背地里调侃“大少爷”的家伙又炙手可热起来。

    毕竟原本的院副张渥很有可能再进一步。

    只是张封业也好,张渥也罢,都很清楚院正之位落不到他们张家头上。

    张渥淡然处之,而张封业却是对着他的亲爹嗤笑,也不知道这父子俩到底有多深的矛盾,叫儿子一副恨不得老子赶紧卷铺盖回家的模样。

    果然,皇帝当天便下诏,任太医院中另一位默默无闻的老太医为院正,原本缠着张封业的人又立马转头恭维这位低调行事的老先生去。

    张封业无所谓他们的见风使舵,甚至觉得这是件趣事儿。

    就在他顶着门庭冷落看热闹的时候,余光瞥见杜宣缘端着一套记录书册走过。

    在涉事人员中,“陈仲因”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甚至有人觉得史同满有些血性,敢于揭发院正,而对于那个被动参与其中,木讷且无能的人,他们连提都不会在话题中提及,不是不齿,只是忘了这个人。

    一个毫无特色与作为,无论是爱憎都无法勾起的人。

    然而张封业却觉得这件事“陈仲因”一定在里边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哪怕他也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任何证据,可却有着强烈的直觉——那个安静温顺的人,并不像表面这样乏味。

    他避开人群,拦下杜宣缘,笑道:“仲因老弟,今日之事,你可曾有什么常人不知的消息?”

    杜宣缘平淡地看他一眼,道:“并无,我只是去了一趟廷尉牢狱,你若想知道廷尉牢狱是什么情况,自己犯点事被抓进去就清楚了。”

    她一本正经说着这样的话,叫人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建议。

    不过张封业确实是被她逗乐了。

    他又道:“今日因祸得福,老弟还是得好好去去晦气,今晚我为老弟大摆一桌,不知贵客可否乐意赏脸?”

    杜宣缘犹豫了——她吃太医院那些清汤寡水的大锅饭已经吃腻了,小陈太医存得那些钱又全被她拿去取信史同满,她实在是想念肉味。

    杜宣缘一向奉行“当你犹豫的时候你已经有了决定”,当即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张兄设宴款待。”

    他俩刚说几句话,忽然有内侍匆匆跑进,环视一圈后目光捕捉到杜宣缘,向她走来,恭敬道:“陈太医,太后有请。”

    于是张封业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杜宣缘淡定地捧着书册跟随内侍离开。

    他们站得位置虽然偏僻,但与太医院其他人相距不过□□丈,“陈仲因”可是去面见太后啊!她居然就这样不慌不忙地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张封业又环顾四周,只有他知道,他们太医院刚刚有一位太医被太后请去了,那一瞬间,张封业产生了一股莫名的自豪。

    杜宣缘其实也有些纳闷太后找自己做什么。

    她与太后的交集,大约等同于某些小说里的小白花女主与恶毒婆婆,太后看她永远冷着一张脸,时不时就掏银子让杜宣缘离开她儿子。

    这种情况总让杜宣缘有些出戏,毕竟她分明是在一个古代背景的宫斗剧场,可太后却像是拿着现代剧本的富太太,用钱“侮辱”勾引她儿子的狐狸精。

    当时杜宣缘将这种情况归咎于垃圾系统构建的垃圾世界,生成出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诡异剧情。

    不过杜宣缘确实很想拿钱跑路。

    可惜啊可惜,尽管太后她老人家掏出来的钱一次比一次多,可杜宣缘要么被系统控制只能默默流泪,要么收了钱又因为各种原因物归原主。

    所以直到杜宣缘跑路的那一天,她的兜里还是没有半毛钱。

    要说陈仲因和太后的关系,那也只是配了副药的联系,陈仲因本人都不知道有没有和太后见过面。

    难道说太后今天听说当时给自己配错药的太医是被诬陷的,生出召见的心思?

    ——史同满很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诬陷陈仲因的事情早在刚入狱的时候就倒了干净,只是盗卖药材这件事太大,诬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太医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然被它的光辉掩盖了。

    不过陈仲因的冤屈被洗刷,有背后欺上瞒下的恶徒,这口锅到不了皇帝身上,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既博得仁爱的美名,又能彰显帝王知错能改的人性。

    所以陈仲因是被诬陷的这件事自然也传开了。

    当然,在太医院,这也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情,反正陈仲因还好好的,没有人会想要讨论它。

    杜宣缘心里有数,到了太后寝宫祥乐宫后,端正地行礼,在听见“免礼”声后站在原地任太后打量。

    陈仲因没说,所以杜宣缘不知道太后在此之前是见过陈仲因的。

    当时太医院当值太医前来请脉,带了陈仲因打下手,太后见他乖巧,行为举止又恰到好处,心生好感,所以在后边听说他不慎配错药材后才叫皇帝宽恕,没有严查下去。

    今日一见,还是那样一表人才,不曾因为这些外事而有所改变,太后更是欢喜。

    她道:“陈卿受惊了。”

    随后略一招手,一名侍女捧着漆盘来到杜宣缘面前,杜宣缘稍稍抬头,险些被一排金光闪闪的金子亮瞎眼。

    杜宣缘突然明白了,不是都市言情的套路生搬硬套,而是这位太后娘娘真的很喜欢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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