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好吧?

    张封业觉得杜宣缘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但是他的目光落到杜宣缘怀中那一匣子金灿灿的小元宝上时,忽然又觉得情有可原,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要求也不是不行。

    别看这元宝小,但各个都是真真切切的黄金,满满一匣子少说也有十几斤,杜宣缘藏着十几斤重的东西干了一下午的活,亲眼所见的张封业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稳了稳心神,继续和杜宣缘商量这房子的问题。

    又两三杯酒下肚,张封业显然上头了,开始大包大揽起来,带着几分“尽管将事情交给我”的豪气。

    杜宣缘就是喜欢和这种豪爽的人交流,一边点头一边笑着浅啄一口杯中残酒。

    这时候张封业才后知后觉想到,刚才杜宣缘说的是“能住下七八口人”。

    他脑子发热,正混沌着,也懒得思考,径直发问道:“陈老弟,你孤身一人,要这么大的屋子做什么?”

    杜宣缘默然片刻,笑道:“与内子同住。”

    别的可以问过小陈太医再做决定,但这个必须先斩后奏。

    杜宣缘觉得这有点像圈地盘,把人名分先定到自己身边,确实有点不那么正派,她自觉在心中感慨一句:好一个强取豪夺、画地为牢啊。

    张封业可能喝得真有点多了,稀里糊涂的,连惊讶都没有,低着头念叨两句“内子”,稀里糊涂的模样,谦辞、敬辞不分,搞得他垂涎那位素未谋面弟媳似的。

    没过多久,张封业就趴在桌子上不作声了。

    杜宣缘歪头瞧一会儿,看他一动不动,心想:这家伙结账没有啊?

    要是没结账,把人押在这儿应该没什么关系,上楼的时候她看张封业跟万香楼的小二怪熟络的,想来应当是常客。

    杜宣缘正想着把请客吃饭的人抵押在这儿呢,趴着的张封业突然诈尸,定定望向杜宣缘,好半天突然道:“我二十六还未成婚,你猜是因为什么?”

    闻言杜宣缘只心说:你成不成婚关我什么事儿?

    又听张封业自顾自道:“其实我有心悦之人。只是她父亲获罪入狱,我爹以罪臣之后为由不同意这门亲事,当我终于寻到机会去见她时,她已经迫于无奈嫁给他人……”

    杜宣缘却蹙眉,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道:“那个女子,凭什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替你承担怨怼?”

    “什么?”沉浸在回忆中的张封业尚有几分茫然。

    杜宣缘正色道:“你是厌恶你爹的做派,用不婚抗拒,可却要将这件往事夸夸其谈,彰显自己的深情。那女子又何其无辜?家破人亡,昔日有情人难违父母之命,这都是情有可原,可她已经嫁作人妇,有了新的生活,却不知道背地里还有个人拿自己扯大旗来对抗父亲。”

    仿佛又一道惊雷,猛然凿开张封业浑浑噩噩的脑袋,让他一时间做不出什么神情,呆呆怔怔盯着杜宣缘。

    良久以后,他才恍然大悟,面露惭愧,低头道:“是我之过。”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杜宣缘起身,又对他道,“张兄,天色已晚,该散了。”

    等张封业满怀心事结完账,出了万香楼大门,却见杜宣缘正仰望天上明月。

    张封业近前来还未出声,便听见杜宣缘喃喃自语道:“不知宫门可曾落锁否……”

    拖得确实有点儿晚了,张封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喝这么长时间酒,但到底是耽误了时间,他干笑两声,道:“无妨,今夜在宫外休息,明日告假便是。”

    杜宣缘扫了他一眼,心道:张封业这人还真是恣意妄为,明日新院正正式就任,本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他还上赶着递把柄。

    不过心里这般想,杜宣缘唇角却勾起,心下又道:便是人间难得几回醉,恣意一回又何妨?

    张封业又领着杜宣缘去到客栈,大手一挥,为她付好房钱,揽着她肩头豪迈道:“贤弟好生休息!房子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说着还往自己胸脯上“梆梆”敲两下,眼见着醉得不轻。

    谁也不能放心让一个醉鬼半夜独自回家啊。

    杜宣缘问他家在哪儿,他颠三倒四背着各种药材名,半天给不出一个准信。

    她与客栈小二面面相觑一番,接着放弃请人把他送回去的念头,对小二道:“再开一间房,记他账上。”

    客栈小二干脆利落的应答一声,帮着把张封业半扶半拖的挪到楼上房间去安置。

    杜宣缘则是进到另一间房。

    她也喝了点儿酒,只觉亢奋,取些清水洗漱一番后便坐在床榻上,抬头静静凝视着系统界面上的时间。

    随着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技能卡【金蝉脱壳】后边的倒计时归零。

    杜宣缘张开双臂,一个稍有些冰冷的身躯结结实实掉进她的怀中,她抵在自己身体的肩头,耳鬓厮磨间,杜宣缘只微眯着双眼,像是沉默地享受。

    一个完整的她逃离出来了。

    虽然逃出来的形式有点奇怪,但无伤大雅。

    杜宣缘甚至有几分闲心去想象,明天一早皇帝发现自己藏得好好的“意中人”尸首不翼而飞的气急败坏模样。

    系统技能嘛,要讲什么逻辑?

    她一早想着用“反生香”去钓大鱼,便是因为杜宣缘很清楚自己“尸身不腐”。

    三伏天里,即便是存放在冰窖中,真正的尸首也不会如同睡着一般,这自然会给皇帝一些“起死回生”的错觉,叫他更容易上当受骗。

    杜宣缘紧紧搂着自己的身体,即便是在难得的安宁里,脑海中依旧思绪万千。

    直到怀中的躯体随着渐渐回温而恢复生机,很快清清浅浅的呼吸落在她的颈侧,杜宣缘的手心不甘情不愿地放松开。

    她看着紧闭的双眼颤动着,像是要挣开沉眠苏醒过来,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暗道:还有个小陈太医,有些麻烦啊。

    不过当陈仲因费力睁开双眼,在系统作用下昏沉了七天的精神开始慢慢苏醒,眼前杂乱的线条逐渐清晰,他从温热的身躯上抬起头颅,还残留着一些茫然的眼睛轻眨,然后……更茫然了。

    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眼前会出现自己的脸啊?

    “自己的脸”忽然莞尔一笑,对他说:“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女孩子了。”

    陈仲因:……

    杜宣缘玩了个梗,但陈仲因显然不懂。

    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什么地方的陈仲因突然骇然失色,慌慌张张后仰,但手脚尚未恢复完全,十分不利索,这具身体就跟它原本的灵魂一样叛逆,完全不听他使唤,以不可控制的趋势跌倒在地,杜宣缘是想拉都拉不住。

    一屁股结结实实摔到地上的震动,甚至叫隔壁房间呼呼大睡的张封业都略被惊扰,支吾一声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坐在地上的陈仲因终于通过这一摔,把自己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给摔归位了,组成出完整的来龙去脉。

    就是想想自己刚才坐在那样不得体的地方,小陈太医便满脸涨红,只差把“羞愤欲绝”四个大字贴脑门上去。

    偏偏始作俑者还在哈哈大笑,看着很没良心的模样。

    小陈太医自个儿收拾收拾情绪,从地上爬起来,端端正正地朝杜宣缘作揖行礼后,微微抬头瞥了周围一眼,又收回视线,抿抿唇,问:“杜姑娘,不知此地是为何处?”

    “客栈。”杜宣缘笑够了,斜倚着床架,没骨头一般。

    陈仲因目不斜视,又正儿八经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子时刚过。”杜宣缘打了个哈欠,“离咱们落水已经过去七天。”

    她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简单到只有事情,没有前因后果,更没有她在中间使的小小手段。

    尽管如此,陈仲因听完之后依旧很是惊诧,瞧着杜宣缘的目光仿佛在瞧一座巍峨的神像。

    杜宣缘可没精神细究他内心的景仰,一手把陈仲因拉到床上,足弓勾起薄被扯到身上浅浅盖住,压着胡乱动弹的陈仲因,闷闷道:“我很困,别乱动,都已经子时了,早点睡觉,明天还要看房呢、再多买几身衣裳……我还答应要照顾那几个小孩,把他们也接过来……”

    声音渐渐消失,没多久,平缓的呼吸声便取而代之。

    陈仲因像个大抱枕一样被八爪鱼般的杜宣缘死死箍住,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他觉得这样不好,但杜宣缘看起来真的很累,并且已经睡着了,如果他再挣扎,一定会将她吵醒,睡不安稳对身体不好,夜间惊悸失眠,寐而易醒……

    总之,当天色渐明,养在客栈后院的大公鸡气宇轩昂地鸣叫出声时,陈仲因已经背了《内经》的不寐篇不知道多少遍。

    他感受到原本落在自己耳侧的呼吸节奏起了变化,霎时间什么“不得眠”、“不得卧”、“气血失和”统统飞到九霄云外,只下意识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身边人从喉中发出一道满足的哼声,也许是离得太近,莫名其妙传颤到陈仲因身上,让他本就僵了半晚的身躯瞬间酥麻起来。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但他脑子里就只剩下“莫名其妙”一个念头,动也不敢动,像一具尸体一样。

    杜宣缘睁开眼,脑袋先思维一步往身边的“抱枕”上蹭了蹭,在触及温热柔软的肌肤后才完全清醒过来。

    她微微支起上半身,盯着紧闭双眼的陈仲因,胸口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见,头一次对系统技能产生了几分怀疑。

    这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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