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

    太后面上可见明显的恼怒,显然皇帝的服软并没有叫她告慰多少。

    她瞧见心里喜欢的小陈太医,神色稍霁,对在她身边陪伴她多年的女史笑道:“陈医使相貌堂堂,是个坦荡有为的好孩子,哀家一瞧见他,便觉得通体舒畅。”

    面对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的夸赞,杜宣缘没有流露出任何诚惶诚恐的神色,端端正正行礼,而后近前请脉。

    太后伸手任她诊脉,自己则是偏头与她的女史说说笑笑。

    行医讲究一个望闻问切,也就皇帝那阴晴不定的狗东西严防死守着,不仅不许太医触碰到杜宣缘,还要用厚厚的帷帘将她死死遮住,不叫任何人窥见她。

    得亏杜宣缘有个系统续命,否则这两年保不齐就哪次风寒不小心就叫她“药石无灵”了。

    “术精岐黄”技能正在生效,杜宣缘把完脉,嘴里突突着连她自己都不甚明白的词汇,花团锦簇、引经据典的,不过全都是罗里吧嗦的炫技之词,杜宣缘看了眼系统上的使用记录,太后身体非常健康,就是昨天被皇帝气了一道,今天有点气血不通,静静神就完事了,但给太后请脉,总不能说一句“你没事”就结束吧。

    太后的头风也是老毛病了,昨天被皇帝气上头,才把这“老朋友”勾了出来,现在确已经大好,不过到底是人之首府,折腾了一宿,晨起时便很是疲乏,到现在还有几分倦倦。

    杜宣缘觑着太后微垂的眼帘,在说完“医嘱”后又轻声道:“臣略通按摩揉捏之道,可松弛经脉,舒缓心神。”

    “哦?那可要叫陈卿施展一二了。”太后舒展身姿,微微躺倒,令杜宣缘为自己揉捏。

    有系统在身,杜宣缘的手法就像是精准的仪器,用最为适合的力道精准按揉在太后的风府穴处,而后顺着天柱、风池等穴缓缓上移,动作轻柔又不失力度。

    太后闭上眼睛,享受着年轻人的伺候。

    昨晚没睡好,太后现在被杜宣缘按摩到舒服得昏昏欲睡,她嘴角勾起,笑道:“若陈医使是个女儿身,哀家定要将你留在这祥乐宫。”

    杜宣缘心说:我是个女儿身的时候,您老可是连我路过祥乐宫的大门都嫌晦气的。

    太后舒服了,从不吝啬赏赐,于是杜宣缘就这么请个脉,从祥乐宫出来的时候袖兜里又揣了两个小金元宝。

    她还是一副“两袖清风”的做派,施施然回到太医院中,不过杜宣缘并未忘记自己去祥乐宫前尚未完成的事情,寻了个由头钻到院正所在的陶然轩去。

    杜宣缘同院正滔滔不绝讲述着今日在祥乐宫请脉的细节,将系统上的诊断文字又复读一遍,中间夹杂着些七拼八凑、胡拉乱扯的话题,仿佛一个因初次接触这样的大人物而忐忑不安、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到位的愣头青。

    院正手里还有一大堆事情,他新官上任,前一位还是犯事儿被关进大牢去,根本没做什么交接工作,这会儿看那些数不胜数的记录都来不及。

    但他没赶杜宣缘走,一边整理着手头的书籍,一边听着杜宣缘不间断的“不知”、“是否”、“可否”、“只是”云云,并偶然给出一两句中肯的建议,像一位宽厚和善的长辈。

    杜宣缘说到一半,看着院正起身将整理好的书册放回书架上,像是后知后觉到自己打扰了院正工作,急忙道歉,并上前一步说:“事务纷杂,若院正不嫌弃,不如允我辅助一二?”

    院正转身时扫了她一眼,笑道:“请君自便吧。”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像是老早就看出杜宣缘另有所图。

    不过杜宣缘也不客气,一面询问着院正如何整理,一面大大方方上手。

    院正比张渥还长十数年,已近乞骸骨,老态龙钟不可避免,做什么事都是慢悠悠的。

    于是乎,杜宣缘看着院正慢悠悠将一本太医院的名册放到她面前,是刻意还是无意倒是有点辨不清了。

    杜宣缘心道:真是人老成精了。

    即便认为眼前可能是这老头设下的陷阱,杜宣缘也没有临阵脱逃的意思,泰然自若地伸手,指尖触上这本名册。

    然而下一刻,一只枯瘦的、皱皱巴巴的老人手按在名册上,尽管是轻轻一点,但仿若泰山压顶,叫人不能从他手下抽出这本册子。

    “我年纪大了,只想撰写医书、治病救人,不想再掺和那些是非。”院正面上还是老好人般的和蔼神色,“只是眼见着他等了十年,还未等到那阵风,我想,总要引一阵风过来,让他试试看。”

    他那眼皮为年岁所压而显出昏沉的双眼盯着杜宣缘,道:“小子,我不知道你是伺机而动,还是醍醐灌顶,但有些东西非同小可,你看了之后,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老先生,我此身从未脱离过漩涡。”杜宣缘轻叹一声,叹息中却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又道,“我不过是想弄潮罢了。”

    “狂妄。”院正说这话时,跟着一声哼笑,像是对晚辈的无奈与期待,这阵狂风,确实需要一个恣肆的人掌舵。

    他收回手,转而拿起旁边一本记录,扭头旁若无人的做起自己的事情。

    杜宣缘又瞥了他一眼,随后拿起这本名册翻看。

    泛黄的书页边缘微微蜷曲,杜宣缘扫了眼年份——五年前,皇帝刚刚即位的时候。

    门扉开合的声音响起。

    院正抬眸扫了眼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悄悄离开的人,目光又定在桌案上书页合好的名册,仿佛刚才那个在这儿鬼鬼祟祟的人是他的错觉。

    .

    张封业不知从哪儿溜达过来,远远瞧见杜宣缘坐在台阶上。

    他走上前纳闷道:“你坐这儿干什么?”

    张封业的目光又往两边瞟了瞟,上了台阶往左是陶然轩,往右是郁然轩,他也不知道杜宣缘是来找院正还是来找院副的。

    杜宣缘以手握拳抵着下颌,一条腿曲着支撑,另一条腿则随着台阶的坡度随便往那一摆,深沉思考的模样里又带着几分松弛舒展。

    她闻声看向张封业,双眸清澈,没有任何从深思中脱身的迟疑,好像她刚才只是累了随便坐坐。

    又见杜宣缘拍拍衣裳上的浮尘,起身高深莫测道:“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张封业好奇问道。

    “思考今晚吃什么。”杜宣缘笑着抛出一枚金元宝,张封业慌忙忙接住,看着这枚眼熟的小元宝登时目瞪口呆。

    早就听说太后今天指名道姓叫“陈仲因”去请脉,可就请了个脉,她怎么又得到太后赏赐了!

    张封业难以置信地擦了擦这千真万确的金元宝,感慨道:“你小子怎么得的太后青眼!”

    杜宣缘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昨日置办了细软,今日得去请些奴仆、厨子,我可舍不得我那娇娇娘子为我洗手做羹汤。”

    话说完,杜宣缘却猛然卡壳住。

    张封业没察觉杜宣缘神色不对,还自顾自感叹道:“当真是段好姻缘。”

    不过他琢磨了一下杜宣缘的话,发现她连购买奴仆也用的“请”字——张封业心道:陈仲因确乎是个端方君子。

    只是他心目中的“端方君子”此时正心虚着。

    这份心虚里还夹杂着几分焦虑与戚戚。

    只因杜宣缘突然想起,她既没有请厨子,也没有给陈仲因准备吃的,更没有将家财放置在哪里告诉给他。

    所以……陈仲因中午吃的什么?

    陈仲因什么都没吃。

    不过他现在不饿,准确说来,是他顾不上饿。

    他抱着帷帽看了眼天色,估计快到太医院散值的时间,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门外下人的叫门声还此起彼伏,且因屋里的小娘子不识抬举,久久不肯开门,声音更为急躁与嚣张。

    这宅院是杜宣缘买的,陈仲因实在不能越过她私自将人放进来,尽管外边叫门的是他家族中的族老派遣而来。

    杜宣缘本来还打算散值后跟张封业一道去牙婆那挑几个伶俐的仆人,这会儿想起陈仲因可能一天没吃东西了,什么也顾不得,着急忙慌的往家去。

    半路还在一家糕点铺子里买了一包热腾腾的软糯米糕。

    虽说杜宣缘觉得人不能傻到让自己干饿着,可条件有限,陈仲因又是个万年社恐、足不出户的模样,杜宣缘真担心他会给自己饿死。

    人还未到门前,先被围观群众堵在路上了。

    杜宣缘原先还纳闷,自己挑中这院子,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此地治安好,离皇城卫所近,少有宵小敢顶风作案,怎么才搬进来一天这地方就好似闹出什么事情来,这么多人围看着……

    等她艰难穿过人群,来到这些人围观的中央,才愕然发现——他们围着的怎么是我家?

    只见大门口瘫坐着一名小厮,泼皮无赖般骂骂咧咧。

    他才大喊大叫一番,嗓子都差点喊劈了,现在没什么精神再嚷嚷,只能“轻声细语”的控诉这宅院主人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恶行。

    正说得起劲,一抬头恰与杜宣缘疑惑的目光对上,当即猴儿一般从地上窜起,指着杜宣缘大喊道:“就是他!背弃主家的小人!”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刚刚挤进来的杜宣缘身上,她周围原本熙熙攘攘的百姓也纷纷避让开,让杜宣缘独占C位。

    杜宣缘一脸懵地看着全然陌生的小厮,伸出根手指头点点自己,茫然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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