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气氛有些尴尬。
若真是碰上个非要赶她们走的掌柜也就罢了，毕竟她们最擅长的便是用三寸不烂之舌与对方扯皮，势必达到自己的目的，在这食肆里留下来。
而且旁人的讥讽，更能让她们心安理得。
可面前这年轻的小娘子，刚刚竟顶撞那些华贵夫人，为她们正名。
这心安理得里便掺杂了丝愧疚与不忍。
只是这女子明明初晓她们计谋，却又拐着弯的让她们留下来，当真是为了多赚她们这一笔钱吗？
湖月有些想不通。
面对夫人们的讥讽与指责，凝画的神情倒没受什么影响，依旧笑呵呵的。
“各位姐姐赶紧坐下吧！”凝画热情地招呼着她们坐下，又不失礼数地依次给她们倒了杯热茶。
“先喝点热茶歇歇，我去拿菜单过来。”
凝画转身正要走，却被润雨突然叫住：“老板娘请留步。”
她抬首凝眸看着这一脸纯净无害的小姑娘，勾人心魄的美眸似乎要将凝画整个吞噬进去。
润雨浅浅一笑，勾起的嘴角微含丝丝挑衅：“老板娘…我们明日可是还要来的。”
“明日您可也要为我们留下些位置呀……”
“哈…”
忽听得一声轻笑，润雨疑惑地眨了眨眼。笑声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她的一次幻听。
毕竟凝画面容依旧和顺，不像是会发出那般饱含无奈和些许气恼声音的人。
凝画闻言调转脚步，也不去拿菜单了。
她的笑容更盛，道：“如此这般盛好呀！姐姐们既然如此看重我们食肆，那也不需要这菜单点菜了，各样都来一份尝尝鲜如何？明日再来又不是今日这菜了，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姐姐们平日在自家楼里想必也吃腻了，以后多来我这里，我想着法子给各位做好吃的！”
这一大摞话属实把润雨都说懵了，这小姑娘是真的傻还是有别的什么计谋呢？包括湖月，一众女子突然陷入诡异的静谧之中。
凝画很满意众人的反应。
她自知自己与青楼无所交集，这些女子今日贸然前来，如那些夫人所说，就是想来砸她生意的。
为何？
自是有人指使，只看这些人最直接的上级——老鸨，虽不知是老鸨突然发难还是另有旁人指使老鸨，总归这些女子是有靠山的。
她虽热情招待这些女子，不与旁人一样轻慢她们，但不代表她就能和和气气地当做无事发生。
不是要来砸我生意吗？那各样菜都给你上上，反正她们的靠山肯定会出钱的，不捞白不捞。
来的女子有八位，分在两张桌子坐下。
凝画给每张桌子都上了一套菜：酸菜红烧肉，茄子炒豆角，粉条拌黄瓜，糖醋鱼和素炒海带。
粉条和海带是这群女子从未见过的东西，虽面上存疑，但菜色实在好看，香味已经止不住地流进鼻腔，湖月的肚子顿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润雨拦住了湖月欲伸向糖醋鱼的筷子，对凝画道：“您也知道我们身份特殊，每天都能遇到许多人，这些人有好有坏，这不为了我们姊妹几个安全，簪妈妈特意定了一个规矩……”
“我们所有的吃食都得先有人试吃。”
这话的意思便很明显了。
凝画也能理解润雨，毕竟遇上有人来砸生意，她不仅不赶她们走，还热情招待她们，这搁谁都会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
不过她可不是那样的人，凝画清楚地知道这些女子不过也只是旁人利用的工具，她没理由伤害她们。
“姐姐们小心谨慎些也是好的！”
凝画从木桶里抽了一双筷子，从每盘菜里都夹了一筷送进嘴里，待看到她真的咽了下去后，润雨才将视线收了回来。
她率先动筷，其她人便明白了过来，湖月最是迅速，她立刻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咀嚼。
糖醋鱼的表面上淋了一层鲜亮浓稠的汤汁，鲜甜可口的味道顿时虏获了湖月的胃。
等凝画出去后，湖月边大快朵颐，边和润雨说道：“阿姊，我觉得这老板娘人还是不错的！”
润雨没说话。
湖月又自顾自道：“而且我们楼里根本没有试菜的规矩，这老板娘居然还信了，还一点儿也没生气，脾气可真好啊！”
“菜做得也这么好吃，簪妈妈为何要找她事啊……”
润雨慢条斯理地咀嚼完嘴里的食物，淡淡道：“便是小恩小惠就将你收买了？那日后怕是臭男人一点点甜言蜜语就能将你骗得倾家荡产。”
其她姊妹俱都笑了起来
“我…我才没有！”湖月涨红了脸，“我可机灵着呢！那些臭男人才迷惑不了我！”
许是觉得自己空口说的太没有说服力了，湖月纠结半晌直接决定不要说话了，不然多说多错，又该让姊妹们笑话了。
几人之间，却有一位女子从进门时便神色恹恹，只是她一直躲在众姊妹后面，大家注意力都在旁处，无人发现她的异常。
坐下来时，她神色好转一些，也能和别的姊妹聊天几句。可时间长了，她的秀眉又皱了起来，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菀桑实在忍受不了小腹的疼痛，直接从座位上滑了下去，双手捂着腹部紧紧蜷缩着蹲在地上，
“菀桑，你怎么了？！”
其她几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菜里有东西。
凝画离开前让郭爷时刻盯着她们几人，于是刚有动静，郭爷便第一时间把凝画叫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面前场景有些混乱，一女子模样痛苦地蹲在地上，其她人围在她身边，润雨表情格外严肃地询问着菀桑情况，菀桑估计是太疼了，半晌没有力气回话。
凝画身子吓了一出汗，脑子里几经轮转。
难道这些女子并不只是单纯地劝退一些客人，而是想要诬陷她的菜里有毒吗……？
但是菀桑的痛苦不似是装的。
凝画上前将这些姑娘拨拉开，“你们别围太紧，氧气都快稀缺了！”
大堂里的客人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纷纷聚在门口观望。
南陌他们想过来疏散，凝画却向他们使了眼色，让他们回去。
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藏着掖着，不然假的也能传成真的。
氧气是什么湖月她们不知道，但她们知晓断不能让凝画靠近菀桑。
润雨拽住想要上前查看菀桑状况的凝画，对着其她姊妹肃声道：“去将刚刚吃的都催吐出来。”
这一声更是将菜里有毒的事直接给板上钉钉了。
门口的客人或惊骇地也跑去后院催吐，或觉得是老板娘故意整治这些风尘女子，拍手叫好的，或是对凝画指指点点，觉得她不应该害人性命的。
凝画无语住了，悔恨自己没有多考虑一些，竟如此叫人凭空捏造出一个把柄。
“等…等下！”
地上的菀桑终于缓了一些，积蓄了一些力气出声制止道。
润雨忙蹲下来贴近菀桑，询问道：“你是不是肚子痛？是不是吃了这个菜后开始的？”
凝画觉得自己还能蹦跶一下，道：“我都当着你们的面试吃过了，菜是不可能有问题的！”
菀桑摇摇头，贴近润雨耳朵处解释道：“是我的月事来了……”
“……”
寂静，再一次诡异的寂静。
凝画明显察觉到润雨面上的表情凝固住了，甚至无意识地瞟了她一眼，那眼睛里情感复杂，但绝对不似刚才那般仇恨。
她先是将菀桑扶了起来重新坐到凳子上，然后出声拦住其她姊妹：“大家不用催吐了，坐下来继续吃吧。”
“菀桑是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她暂时将菀桑交给湖月，自己则来到凝画面前，面色愧疚：“咳…是我心急误会了，实在是对不住，润雨为刚才的行为向您道歉。”
润雨双手聚在一起攒在身侧，向凝画郑重行了一礼。
“呼——”
凝画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不过她自己刚也误会了对方，也算是相抵了。这般看来润雨她们应是没有别的心思，凝画只能“哈哈”着将润雨扶了起来。
“没事，能理解！”
凝画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那她到底是怎么了？”
润雨瞧了后面围观客人一眼，凑近凝画的耳畔说了两个字。
真相既已大白，围观群众们也没热闹看了，纷纷退了回去。
凝画看向靠在湖月身上的菀桑，因此番月事来势汹汹，她的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冷汗直直地往外冒，虚弱极了。
她道：“不用折腾了，先在我食肆留下吧，我去煮些枸杞姜枣茶，喝下也许会缓和些。”
凝画一边回厨房立即煮茶，一边让老三准备汤婆子送去给菀桑。
“老板娘说了，汤婆子要放在丹田处捂着，精神放松一点，和姊妹们聊聊天，能够缓解痛楚。”
“谢谢。”
至此，润雨终于看清，凝画对她们的确没有恶意。相反的，如待朋友般宽容，理解以及维护她们。
她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