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词骨子里其实是个特别固执的人，她认定了的事情很难改变，那天说了让郑译走就真的再没正眼看过他。她腿还没好透，每日拄着拐棍来回于教室和寝室之间，有时候郑译站在那里等她，买了她喜欢的煎饼果子或是夹心饼干她都能够视若无睹。

    她不太能够被日复一日的示好打动，她坚持自己的想法，一个人在她这里被定义成失望就很难再改。

    “宋今词。”

    郑译大概也没想到她气性会这么长，三番两次的被她无视，这天到底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

    宋今词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下就拄着拐继续往前，郑译却是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你说过要教我的。”

    这话实在强词夺理，宋今词本来不想理他的，可郑译就是能够若无其事地反复挡在她面前，宋今词横他一眼，她拄着拐棍就绕过他。

    “宋今词，你就不能原谅我这一回，我这破嘴随口说的。”

    郑译说完又有些心虚，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宋今词：“小学霸，我给你买了个镯子。”

    郑译声音好听，放轻了声音说话的时候就跟在撒娇似的，如果不是知道其中藏着的恶意，真的很容易被他这幅样子蛊惑。他从校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竹节的银手镯，很漂亮。

    宋今词从来都没戴过银镯子，小的时候别的女孩子都是有的，是那种蒜苗梗的小银镯，那么精致小巧地套在两个手腕上，当时她很羡慕。后来她能够兼职赚钱了，看到那种银镯子比想象中的要便宜很多也没有买。

    而现在那只手镯就躺在绒布盒子里，阳光一照就衬得那么亮。宋今词忽然觉得晃眼，她的目光从盒子上移到郑译的脸上，少年人漂亮的眼睛里隐隐含着期待，他睫毛密长，光是站在走廊的尽头就显得那么漂亮。

    郑译很聪明，自从发现两千块的音乐盒让她感到诚惶诚恐后，送的那些东西都是她认知范围以内的、想要的、渴望的，几乎无孔不入，以那样刁钻的角度渗透到她心里去。

    这种被看穿、被拿捏、被当成猎物的感受叫她恐慌，如果继续放任自流，她会陷于不利的境地。

    “不会的题可以自己搜，或者问老师。”

    宋今词到底还是开口了，她没再看那只漂亮的银手镯，哪怕她曾经真的很想要。

    她平静地说：“郑译，再这样没意思了。”

    他们在走廊的尽头说着小话，有炯炯的目光精准地落到他们身上，性格孤僻的学霸和二世祖她逃他追，总会成为往后一两个星期吃饭时的谈资和课间解闷用的话题。

    郑译从来没被人接二连三地驳过面子，他紧紧抓着那只绒布盒子，手背上的青筋突显：“我只是说错了一句话，怎么也罪不至死吧。”

    宋今词还是头一回这么直白地感受到同这个人没法沟通，她忽然发现郑译和陈锦之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前者好看点、胆子大点。

    她皱了下眉正想无视郑译就看到了走廊尽头的张超，他正看向他们这里，猝不及防地和宋今词的视线撞上了，他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最终挠了挠头从后门进了教室。

    “宋今词，你不能这样。”

    郑译没注意到这个插曲，他不满地想去拉宋今词：“我才十六岁，你不能一杆子就打死我，我只是说错了话，又没做错事。”

    “而且你不是说了要包我一年的学习，你拿了音乐盒自己说的，不可以出尔反尔。”

    宋今词本来想说兔子存钱罐里金星星的事情，可那颗金星星是5.20g的，她要说了郑译肯定又没完。她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她自己那些恍惚和动摇本不该有的。

    从他揣着恶念接近她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人就不值得被原谅。

    “我可以还给你，”于是她脱口而出，“你把这段时间我花你的钱算一算，我转给你，两清，行吧？”

    郑译哑口无言，他看着宋今词一瘸一拐地走远，一阵难以控制的烦躁涌上心头。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是玻璃渣飞溅到地面的声音，下了冰雹那样噼噼啪啪响了很久。

    最先发现的女同学大声尖叫了起来，宋今词转过身就看到郑译站在原地，空教室的玻璃被他砸碎了，他手上有血，血水顺着他的手背滴滴答答落到了地砖上，而他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看着她。

    宋今词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拄着拐棍一点一点地离开了。

    郑译的事情惊动了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他被送到了医院。宋今词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人都走完了，只有走廊的尽头散落着一地带血的玻璃碴。

    透明的碎片染了一点红，晚霞落上去有种割裂的漂亮。

    宋今词站了会儿就回了教室，她一回去讨论的声音就停了，可没过一会儿又响，断断续续的议论声直至上课铃响起后才终于渐渐平息。

    这点事情影响不到她的，宋今词蜷了下手指就翻开物理课本。

    郑译两天后才重新回到学校，他回来之后就没再找过宋今词了，他变得和以前一样逃课翻墙，月考成绩也是稀烂，任课老师听到郑译的名字就直摇头。又过了一个多月，校园电台又开始有人给郑译点歌了。

    宋今词没再关注郑译的动向，有时候碰到了甚至会先装作不认识，郑译有时候会在擦肩而过后冷哼一声。

    挺幼稚的。

    如此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选科的时候宋今词再次拨通了顾河洲的电话，她说她的兴趣、目标与顾虑，而他认真地听着，又帮忙了联系了高考报志愿的老师，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定下了宋今词的高考选科。

    两年下来宋今词的成绩稳居年级第一，她专心于学习，也代表学校参加过很多学科竞赛，都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她的学霸人设立得稳，平常又不争不抢为人随和，谁来问题都是有问必答，同学缘到底也积攒了些。

    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上，宋今词第一次看见了顾河州。

    宋今词刚在脑中回忆着上节数学课最后一道大题的解题思路，冷不丁听到年过半百的王校长用充满感情的声音介绍说，这位是在三年间陆陆续续为本校捐赠五十万册图书的著名企业家、慈善家顾河洲的时候，她的大脑有一瞬停止了思考。

    宋今词猛地抬起头，她的目光落到那个人身上，看见他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上台时她浑身的血液如同沸腾一般，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她隔着很远的距离看着站在台上的他，她的资助人眉目安定、神情温和，像他的字沉稳有力却藏锋芒。

    “我靠，真帅，”后排座位传来女生兴奋的感叹，“好年轻的慈善家。”

    “咱们学校不是私立的吗，已经够有钱的啦，居然还有慈善家给锦江中学捐书，五十万册得多少钱啊。”

    “害有人送钱哪有不要的，”另一个女生吐槽，“你别光看他好看，这三年他让咱多做了多少习题册啊。”

    宋今词很快就听不清旁人的议论了，她看到顾河洲穿了黑色的休闲西装，有点新中式的样式，外套上有白色的竹叶，倒让整体没那么沉闷。

    顾河洲个高腿长的，他把麦克风往上调整了下就开始讲话。宋今词听到在电话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声音与现实重合在一起仍旧有些恍惚，她看到顾河洲笑了，眉目安然。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他把给她讲过的又讲一遍，“顾某提前祝所有考生高考顺利、前程似锦。”

    这个时候的宋今词庆幸学校因为课业紧张而取消掉学生代表发言的活动，否则她站在台上必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多年后回忆起那天，她又会觉得多添了一份遗憾。

    他们是新高考改革的第二年。

    在高三的三四月份就完成了选考科目的两次高考，三百分的满分，宋今词化学、生物、地理三门选科在两次赋分取高后拿了297，成为锦江中学神话一般的人物。

    宣传栏里有她的照片，素面朝天的女孩绑着高马尾，眼眸清亮，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

    紧锣密鼓的高三在选科高考结束后迎来了短暂的放松，四月份是最后一次校运会，宋今词决定参加。

    毕竟六月考完语数外后，她的高中时代就将结束，而这三年来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习上了，从来没有参加过哪怕一次运动会。

    宋今词知道自己起步慢但是耐力还可以，于是她报了田径的一千五百米，练是练了几次的，她跑得大汗淋漓，迎着春末的风也觉畅快。

    自从百日誓师看到顾河洲之后宋今词都是给他写信，再没有打过电话了。当仅限于电话书信往来的资助人具象化之后，她又不太适应给他打电话了，再加上他工作忙，于是她便偶尔给他写信，她的生活又步入到下一个阶段，于是她跟他说她的成绩，说她打算在毕业之前参加一次运动会。

    【顾河洲，最后一次运动会我报了名，一千五百米。】

    【誓师大会上我看到你了，我会继续加油的。】

    【还有，顾先生天天开心、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