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欣心垂眸，按了按左侧胸口。
她恨自己不争气。
闪光灯下保质期只有一瞬，五年之久，久到小爱豆变成老油花，流量陨落成查无此人。久到李斯特的粉丝都换血过一轮，老群死得彻底，同期秀粉成了熊猫物种。
活跃管理出去拉新群，涌进来的都是她很不熟悉的新面孔。
甚至于创星秀综那一段履历，新粉丝都不认账，认定那是拉低巨星逼格的黑历史。
人事两非，只有她还是一样没出息。
不过听到李斯特的声音，心跳就错漏一拍。
无奈接受被李斯特下蛊的现实，许欣心逼自己专注在取景框上。
午后三时，日光折过半只角，泼洒在黯淡的水泥地面。
一行人走进来，踏碎光影一地。
许欣心按下快门。
……没有意外惊喜。
时间很不妥当，大逆光下全员剪影，废片一张。
远距离拍摄，停车场就只有这么一个点位可选。错过这次机会，就很难再成功拍到了。
空乘地勤已返回去了，李斯特等人被奔驰车挡住，彻底看不见身影。
许欣心想了想，干脆放弃掉长焦镜头，往前挪向另一辆SUV。
“……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一道不认识的嗓音陡然撞入她耳中，“你这样的做法，不是最好。”
粤普口音，口吻温和，听起来像是一位长辈……
还有底气，敢这样直接地和李斯特讲话。
是经纪人吗？
若是能拿到顶流经纪人的身份，也是新闻一条。许欣心有了点信心，继续寻找合适的取景位。
“这趟是私人行程。”李斯特的声音，这一回被她听得很清楚。
“有人泄露航班信息，我也要配合吗？”
磁性声线音质华丽，透出的情绪却格外冷淡。
和以前一样，没变化。
将个人和明星的身份分得很清，营业以外的私人领域，界限分明不允许踏入。
奔驰车停的角度很刁钻，途中又有承重柱视线遮挡。
眼看怎么拍都只能拍到一片晃荡的衣角，许欣心鼓起勇气，再次转移阵地。
经纪人接过李斯特的话，“你就没有想过，航站楼里，可能也会有人在等你——”
“不可能。”李斯特的声音再度响起，但这回听着心情明显不太妙。
一件重物沉沉落进后备箱，擦出一声闷响。
“她不会来的。”他语气平静。
是他，还是她？
听不出是在说谁。
许欣心能听出来的是，李斯特的发声方式改变了。
气息从容，咬字不疾不徐，少了轻狂，多了沉着的控场感。
更为专业，也显得成熟许多。
抿了抿唇，许欣心勉强压下AK一样压不住的嘴角。
……这不是有点不妙吗。
多余的感情，可能会影响到她按快门的速度的。
许欣心记得，李斯特非常讨厌狗仔。
创星退赛后那会儿，无论李斯特走到哪里，哪里都有数个狗仔无孔不入跟拍他。
手段不堪，说起来就是没必要惯着霸凌犯。
屡次被跟踪骚扰，砸过窗追过车搬过家，甚至有一次搞到出车祸。
那时她是个普通粉丝，隔着屏幕为他提心吊胆。
也没少在评论区写小作文，见风就是雨地痛斥和担忧。
谁知命运弄人。
终于还是，变成了爱豆最讨厌的人。
数秒犹豫，许欣心听到后车门咔一下碰上。
几个脚步声踏过。
听起来是要上车走了。
……明明是很紧张，必须要做个决定的时刻。
许欣心却莫名的，有点儿恍惚。
打开手机相机，她探手出去。
按下拍摄键。
“咔嚓”。
空荡荡的地库里，这一声快门响来得很是突兀。
依稀听到李斯特和经纪人说了什么，但许欣心没有余力再去关心了。
她用最快速度，将裹好吸光胶布的相机藏到身前的宝马车底，手忙脚乱往回撤。
李斯特的听觉天生较常人更为敏锐，许欣心利用了这一点。
只要他循声索迹找过来，就会被宝马车底下开好录影模式的相机抓个正着。
虽说你甩粉丝，我偷拍你，大家谁都不欠谁。
但不知为什么，听到身后脚步声追来时，许欣心没由来地愧疚，觉得很有点儿过意不去。
对不起你前夫哥。
看在往日为你打投做票、为你应援反黑、为你做活动办粉丝站的情分上。
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她悄声猫着，转到承重柱的另一侧。隔一条走道，前方就是紧闭的防火门。
骤然起身，许欣心眼前一黑。
手脚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没什么力气地跌回到地面上。
身后脚步声一顿，继而转弯，准确无误奔她而来。
跑已经来不及了。许欣心掩耳盗铃，一把捂住呼吸。
丝丝缕缕的木质香侵压过来，她不敢动，只觉得心砰砰直跳，快从喉咙口蹦出来。
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后知后觉地响起。
不想这样和李斯特见面。
……求求了。
不要再走过来……
两条长腿踱进她低垂的视野里，安静定住。
片刻沉默。
“唔……”
一声暧昧不明的轻叹。
那语气听起来很陌生，没什么特别的起伏，也没有特殊的情绪。
许欣心一动，微讶抬眼。
视线上行，快速掠过丝质衣料勾出的腰线和胸膛，她望向那张很久都不曾正眼看过的俊美脸庞，眼中稍许茫然。
李斯特长睫轻垂，漠然回视。
是没有认出她吗？
两人目光撞在一处。李斯特眯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你是记者？”
语气讥诮，显出十分疏离。好似平空一捧火滚过，灼得许欣心耳尖发红发烫。
她转开视线，不想暴露自己眼底的失措。
……不记得她，也很正常。
距离最后一次碰面也过去四年多了，李斯特不再是从前的小糊咖，他的粉丝比夏季夜空里的星星都还要多，不差她一个。
二人一高一低的姿态，也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意识到这一点，许欣心一下撑起身来。
……还是只到人肩膀。
矮人一头，气势先输一截。
不甘心地扯了扯嘴角：“是的。我是超快点频道……的记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许欣心并不想对李斯特自报家门。
“我喜欢您很久了，所以才……很高兴今天能见到您。”追车事实就在眼前，说什么都没治，她干脆已读乱回。
李斯特没在听。
他瞥了眼许欣心紧攥在手里的手机。女孩太过紧张，从肩头到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指节捏得青白。
……好像是，非常害怕。
“过来。”他简短道。
许欣心：“？”
干什么？
也要送她去拘留所吗？
不要啊……
她的反抗情绪表露得太明显，李斯特终于受不了，蹙着眉头多说了两句：“……你拍到我了。”
……语气比较温和。
好像还，不算太生气？
不敢再说什么，她点头。
“所以，上车。”李斯特折身往回，没再给她留任何议论空间，“解决问题。”
许欣心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慢吞吞跟上去。
经过宝马车时，她记起车底下的相机，给同事发了条消息，叫他们尽快来停车场接班。
……
跟踪奔驰车，坐上奔驰车。
……也算是人生赢家的一种哈。
许欣心在众人灼灼目光中坐好，一动不敢动。
车开出地库，她注意到后排的李斯特不知什么时候把墨镜拍在了脸上，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在车里戴墨镜。
哦，可能是怕她这个狗仔近水楼台，再次偷拍……
坐在她右手边的造型助理是个梳着曼妙大卷的高个儿辣妹，她端详许欣心一会儿，动作自然地从地上的老花皮箱里拿出湿面纸。
“你手肘蹭破皮了。”她倾身过来，“我给你擦擦。”
“……没关系的。”许欣心给她的友好态度吓一大跳，又觉得不该拂人好意，慌张改口，“不是，我是说，这样太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好……”
“这个位置你不方便。”造型助理很坚持，“我帮你就好。”
再推托就太过意不去了，许欣心只能呆坐在那里，任她上下翻飞操作了一番。
“……谢谢你啊。”许欣心温声道谢。
女孩儿拽着她想说什么，前方副驾上的经纪人轻咳一声，拉着脸递过来一个夹着笔的文件板夹。
板夹上夹着一张单薄的纸。
来访人员信息登记表……
姓名年龄，手机住址，全都要一一填在表格里。
简直就是，侵犯他人隐私。
但今天的事情深究起来，是她冒犯别人比较多。
她认了。
许欣心低眉顺眼接过，不敢有违。
“谢谢黄先生。”
经纪人愣一下，“你认得我？”
许欣心老实回答，“港娱圈的金牌经纪人黄瑞坤黄老前辈，标志特征是鬓边的少白银发……”
“一见到就认出您了。”
黄瑞坤笑得比车里十几度的空调还凉：“你意思是说我很老。”
“我的意思是……”许欣心好脾气地解释，“您是我很尊敬、很喜欢的前辈。所以见到您，我很快就能认得出来……”
话没说完，她听到身后的李斯特忽然勾唇，一声冷笑。
“……懂了。”他慢悠悠吐字。
“你也是，坤叔的粉丝。”
语尾拖得长，含着微妙的笑意。
潜台词是———
你怎么见谁都说喜欢啊。
许欣心咬着唇不吱声，薄薄的面皮从后颈一路红到耳朵尖。
黄瑞坤反而出来打圆场：“怎么的，就兴你有粉丝？”
又转向许欣心，示意她先填手里的登记表。
抓着笔，许欣心埋下头，依序交代从出生年月到工作履历的诸多大小信息。
黄瑞坤收回表格，仔细端详。
“超快点……小媒体，没听过。”过一会儿，他又皱眉，“哦，你要离职了？”
许欣心不吭气地点头。
黄瑞坤追问：“为什么不再做这一行呢？虽然接触不多，但我认为，许欣心小姐追新闻的能力，确实很可以哈。”
听着也不像是夸人，许欣心很是尴尬，但想到后座上那一位，她据实以告：“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很久以前……我有个很喜欢的偶像，他非常地讨厌狗仔。”
“所以就想着，如果有机会找到正经的娱记工作，就不做现在这个了。”
“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她笑笑，“也许只是自我满足吧。”
身后的人没有反应。
可能是真的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