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小宴

    “皇后娘娘过身不足一年,柔贵嫔就求着皇上给三殿下办生辰宴,这岂非大不敬?”

    “听说皇上斥责了柔贵嫔,只是三殿下自幼不足,好容易养到现在,贵嫔自然十分要紧三殿下的每个生辰。”

    总有些爱嚼舌根的宫女,不过也是,她们困在这宫中,也只有偶尔的闲聊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意趣。今日是听云陪我入的宫,她和倚楼不同,虽无那般沉稳,却总是反应敏捷。我拿了些亲手做的糕点去看望太后,我曾在太后身边待过些时日,她也算是我的一处靠山。

    陪太后用完午膳,服侍太后睡下后,我便离开了。

    棋箬姑姑送我出宫,可巧在半道上就遇到了圣上。圣上看来是要去探望太后的,这是必经之路,在这里遇上也实属正常。

    “檀儿何时进宫的?”他是我的姑父,语气一如姑母在时那般,对我多有疼爱。

    “回皇上,臣女午前方至,太后方才睡下了,臣女这便准备出宫。”

    他点了点头:“太后很喜爱你,有你常来陪伴,母后自然是高兴的,既如此,朕晚些再来看望母后吧。”

    棋箬姑姑将我送至宫门。

    “尉迟小姐,太后的意思是三殿下的生辰,您也稍稍露面,总不能拂了柔贵嫔的面子。”

    我点了点头,柔贵嫔也算是太后亲眷,如今皇后已逝,宫中只有柔、顺两位贵嫔品阶最高,我总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得罪于人。

    “小姐如今还在孝期,不能太过招摇,只是毕竟是宫宴,若太素净,只怕也会见罪于贵嫔,这件浅蓝色裙边绣荷叶的最好,温婉简约,又不失大气庄重。”

    倚楼替我准备着入宴的衣服,她总是最妥帖的,听云和倚楼给我换上衣衫,我又将姑母留给我的发簪戴上。黄玉触手生温,并无过多点缀,只是那一颗黄玉嵌在琉璃托底里,已经十分精致。簪子有些惹眼,我将它别入发间,只留下一点黄玉若隐若现,只这一点,有心人自然可以看见。

    对外说只是小宴,可这规格似乎并不比中秋夜宴要差,我掩面轻笑,嫡母过身不足一年,就大办生辰宴,恐怕日后也是要被言官拿出来弹劾的。

    宴会的主人都还没来,宾客们自顾自交谈。

    “尉迟小姐。”陈允岚朝我走过来,我还礼迎她入座。她与我同样是世族之女,平日也有往来,她见识深远,料事如神,在众世家中也颇有美名。

    我知道以她清高自持的性子,是不屑与这些人交谈的,肯来与我说话,也是给了我几分薄面。

    “临安王爷到!”

    随着一声高喝,众人向门口看去,我与陈允岚也站起身来。

    “见过王爷。”

    “无须多礼,今日是三皇子生辰,不必在意本王,诸位随意即可。”他收放自如,温润谦卑。

    临安王沐宗玘是先帝的遗腹子,也是圣上最小的弟弟,圣上待他如兄如父,京都的一支军队临安军便是圣上以他封号为名,自然也是交由他统领。

    说起来,临安王比我还要小上一岁多,以前在曾在来仪殿受我姑母教养,我与他也算是有些情谊。果不其然,他朝我这里一步一步走来。

    “尉迟小姐,陈小姐。”

    “王爷安好。”

    他穿了一套月白色衣衫,青底上是用暗金线绣的花纹,谦卑却不失奢华。他身份贵重,手握兵权,却偏偏温润如玉,是京都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我如今尚未许婚,大家都在猜测圣上会将我赐婚给谁,看着四周贵女投来的眼神,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树敌,于是轻轻后退半步。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思,顿了顿后又恢复笑容:“许久不见阿檀了,老夫人和夫人都还好吗?”

    “都好,谢王爷关心。”自祖父和父亲殒命后,我戴孝很少出门,就算进宫看望太后,也总是先打听清楚再行入宫。

    可毕竟我们是自小的情分,我也不愿让他觉得我们如此生分。

    “臣女尚在孝期,不好多出门,劳王爷挂心,祖母和母亲也常问及王爷安好。”

    他点了点头:“改日本王定当登门问候老夫人。”

    见他离去,陈允岚轻声笑了笑:“或许王爷就是阿檀的缘分呢!”我闻言朝她看去,她轻咳两声:“是我失言,阿檀不要放在心上。”

    看着陈允岚似有所思的神情,我并未多言,她心思缜密,多说的这句自然是有缘由,只是我还看不透。

    似乎是为了打破沉默,陈允岚望向了沐宗玘所在的方向:“那是哪家的小姐?”

    她身边的侍女挽露答道:“小姐,那个好像是近日刚回京都的尚书台任苏大人家的五小姐。”

    “哦?五品官,她是嫡女?”陈允岚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

    “是庶出。”

    “庶女,有意思。”陈允岚笑了笑。

    我朝苏清和看过去,却是清丽,只是我也好奇,三殿下的生辰宴,她一个刚回京都的小官庶女,是如何能来的?看来往后京都要更有意思了。

    我在陈允岚之前收回眼神,陈允岚看了看我:“这个苏小姐有些意思,竟可以在王爷身边谈笑。”

    我笑而不语,沐宗玘和几位世家公子谈笑,苏清和也在他们身旁,偶有搭话,那几位世家公子显然对苏清和寥有兴味,只是沐宗玘不过是如平时一般,浅谈轻笑罢了。

    “王爷一直平易近人。”

    “皇上驾到!柔贵嫔到!三殿下到!”

    一切的交谈寒暄戛然而止,宴席此刻才算正式开始,苏清和也朝我们这边走来,只是我们的位置相隔甚远。

    酒过三巡,大伙也奉上礼品,之后就都是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忽而顺贵嫔提起:“皇上,临安王也不小了,臣妾看也该给王爷寻一门亲事,在场这么多贵女小姐,皇上看谁与临安王更为相配呀?”

    顺贵嫔一向不喜张扬,如果不是圣上的意思,想必她也不会在柔贵嫔所办的宴席说这样的话。

    圣上似乎很是赞同顺贵嫔的话,眼神有意无意朝我瞟过来,柔贵嫔看向我:“皇上,尉迟小姐也还未定亲呢!国公和将军为国捐躯,皇后娘娘也早逝,皇上可千万不能让尉迟小姐耽误了终身呀。”

    这话说的似明非明,而我却大致猜出圣上的意思,他是想让我与临安王定亲。

    我是尉迟氏嫡女,也是尉迟氏、陶氏和张氏三个世族的纽带,我父亲乃护国大将军,如今弟弟虽未回京都,可日后定是也要领军的,圣上想让我嫁入皇室,以便更好操控兵权,同时也能利用我加深与三大世族的联系。可我不能,不说沐宗玘本就手握兵权,单单就凭他也是皇子这一点,若日后圣上有事,他也不失登上皇位的机会,若我与他联姻,早晚会被上位者视为眼中钉。

    不能让圣上开了赐婚的口,让圣上收回成命或者抗旨不遵,我都做不到,我轻轻将发簪拔出来些,盈盈拜倒。

    “多谢贵嫔娘娘关爱,只是。”我顿了顿,略微轻柔,又像是无助道:“只是祖父和父亲过世尚不足一年,臣女尚在孝期,自当守孝三年,怎敢违背先祖族规。”

    我轻轻掩面,似有泪痕,我轻轻抬眼,见圣上的目光似乎扫过我的发簪,心里一喜,此时尚有转机。

    果然,圣上的声音传来:“檀儿孝心可嘉,世族儿女,本当如此,朕身上也流着长孙世族的血,自然尊重世族族规。”

    我回到位上,面上依旧有一丝哀伤,心里却在暗叹,圣上还是看重世族身份的,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强调自己也是世族的血脉了。

    “阿檀莫要太过伤心,虽你父亲已经不在,但你仍旧是尉迟氏之女。”陈允岚在宽慰我,我想以她的聪慧,她自然能看出圣上方才的意思,只是她一点也不惊讶,我会拒绝。

    “今日小聚,各位公子小姐也难得齐聚一堂,不如想些什么,一同乐乐!”柔贵嫔开口,显然不想让宴席结束的太早。

    虽说了随意,可天子在堂,谁敢放肆?

    自有有眼色的人开口:“皇上,娘娘,中秋刚过不久,在座也都是读书之人,不如吟月,也算不负风雅。”

    此言一出,众人跃跃欲试,如此时机,公子们自当把握,若能在皇上面前显露头角,对来年春闱也是一件好事。小姐们自然也各有算计,如此能显露才情的场合实属难得。

    陈允岚在纸张上写下诗句。

    孤夜伴月影寒鸦,金秋新桂落谁家?

    蟾宫太阴前来贺,东海赑屃送云霞。

    陈允岚见我看她,望向我:“阿檀可有诗句了?”我摇了摇头:“普通而已,不比你这首。”

    我本就不想出什么风头,打发过去就是了,只是陈允岚跟我不一样,看她这首,是有意迎合了。

    诗文呈了上去,自然圣上是不会一篇篇过目的,若有好诗,圣上才会一观。

    过了片刻,我看见圣上脸上似是露出赞叹之意。

    “不想我典朝竟有如此才女。”圣上看着案上的诗文,频频点头。我下意识看向陈允岚,又马上否认了自己的想法,陈允岚那首不过讨巧罢了,还不值当圣上如此称赞。

    “请苏家五小姐上前,圣上有赏。”

    苏清和?

    陈允岚与我相视一眼,复又看向苏清和,当然,此刻她是众人目光汇聚之处。

    三殿下生辰,欢饮达旦,微醺,作此篇,兼助月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唱诗官娓娓道来,我心中一惊,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当真才华横溢,此句一出,何人再敢吟月?我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难怪她能入宴。

    满座哗然,那些正待春闱的举子显然更是吃惊,想必寒窗十年也不曾作出如此诗句。

    苏清和盈盈拜倒,微微低头,只是嘴角有一丝略显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应当不是我眼花。

    “赏十金,锦缎两匹!”

    今日这场生辰宴到这里也算是快结束了吧。我转头看向陈允岚,她似乎还在为苏清和的表现而惊讶。见我望向她,她轻轻笑了笑,抬手似乎是想要掩饰什么。

    “苏小姐这首词一出,在座举子都要汗颜了。”陈允岚拈起一枚果子送入口中,如是说道。我依旧不语,恐怕不见得完全是好事,虽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可招来的不止是赞赏。

    仿佛看出我的想法,陈允岚继续道:“如此惹眼,她一个小官家的庶女,恐怕承担不起。”

    圣上不久后便离开,大家也都陆续告退,我也该回府了。刚踏出承露殿,棋箬姑姑就迎了上来,好像是专门在等我。

    “尉迟小姐,天色尚早,太后请您过去说说话。”

    我点了点头,随着她往太后宫里去。还未踏入殿门,只听得里面传来说话声,见我疑惑,棋箬姑姑解释道:“宴席后,皇上来看望太后。”

    原来如此,如此说,叫我来说话,或许是圣上的意思,是我方才的心思被看破了吗?我继续往殿中走,脑子里却在思索待会的措辞。

    太后拉着我寒暄了几句,没过一会,圣上离去,太后也要歇息,我也不好多留,便欲准备回府。

    引路的宫女并未带我走平常那条路,而是带我绕了一圈。

    来仪殿前,那位我称之为姑父的天子背手而立。他背对着我,仰头看着来仪殿的牌匾,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我看着眼前的宫殿,记忆涌上心头,这本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姑母常常在殿中与我说话,可如今这里已是断壁残垣。

    大火后,来仪殿内殿被烧了精光,圣上命人修葺,到如今也只是将外层复原罢了。

    “朕与阿倾是少年夫妻,也曾许诺白首到老。”

    “姑母意外殒身,还请姑父节哀。”

    姑母是自焚,可旁人并不知晓,圣上说是意外走水,那便是意外。

    他转过身看着我:“檀儿自小就很懂事,你姑母也很疼爱你,那玉簪她极为珍爱,也都给你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不愿嫁给宗玘,这是为何?”终于,他还是问了我。

    我抬眼,似是有些难言,终究还是开了口:“皇上明鉴,王爷气度非凡,小女不敢攀附。再者说,姑母视我如亲女,她过身不久,檀儿怎能只顾自身姻缘,而忘了孝义。”

    他点了点头,但好像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我心一横,取下发簪,握在手心。

    “姑母说这簪子是您送给她的及笄之礼,她告诉我她与您情投意合方才结为夫妻。姑父,檀儿也想与姑母一样,寻一个挚爱之人,王爷虽好,只是我与他尚无情分。”说完,我轻声啜泣了两声,趁着掩面拭泪之际,偷偷瞄向他。

    他脸上似乎有些动容,良久,只听得他一声叹息。

    “也罢,阿倾最是疼爱你,想必也不愿你的婚事有所遗憾,如此,便待三年孝期过了再说吧。”

    得了这句话,我长舒一口气,三年,世事变幻未可知,但至少留了时间让我好好筹谋。阿栩也快回来了,这京都的水,我们姐弟二人都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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