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

    圣上龙体不安,近两年都没有安排去避暑园,宫里的娘娘们打扇用冰,倒也能过得了这个夏天。

    孙夫人一向心思玲珑,初夏时,就安排了施粥散钱,现在又置办了一场消暑宴席,邀众人同乐。

    孙家同是八大世族之一,虽不入朝堂,却经商有道,深谙为商之道,对上给朝廷军队出钱出粮,对下给平头百姓施粥修房,是以圣上赞许有加,百姓也多加维护。

    这由孙夫人亲自设计,监督修缮的园子在整个京都都是数一数二的,园子里修建了一座可容纳二三十人的水帘亭,周边又围着四五个小一些的,天气一热,就把平日积的水放下来,形成一道水帘,既凉快又赏心悦目,要说这消暑宴只怕也只有孙家这个园子能办了。

    苏清和从未来过孙家,也没有见过这样盛大的乘凉场面,虽然苏家也有水帘亭,但远没有孙家的这些雅致,更没有这个排场。

    初桃轻轻地给苏清和打着扇子,亭子里放了冰,还有瓜果,十分清凉,初桃这扇子不用摇也是凉快的很。

    苏清和不在主亭子里,她与几个年岁相仿的小姐们搭着话,眼神却有意无意瞟向孙夫人所在的亭子,听说孙夫人的宴席,公主和皇子们也常常会来,不知这次是不是也能遇到。

    自苏家上次出了事,二女同嫁后,苏大人对苏清和的出行也管的严格起来。苏家未嫁之女只剩下苏清和这一个,她又博得了才名,苏大人是定要为她寻一门对家中有益的亲事才能作罢,在此之前,她的名声是段段不能受辱。

    苏清和空有手段和一颗不甘屈居于人下之心,可却没有机会和她认为可以作为凭借的人打上交道,每日也是心急如焚。虽然常常参加诗会雅集,也能夺得头筹,可只如此也是毫无用处,今日受孙夫人之邀,苏清和得以出门,也想看看能否遇到些人,说上些话。

    陈允岚正与孙夫人说话,无意看见苏清和频频向自己这里眺望,有些不解,往日她会自己凑过来说话,不会这般呀?自然了,陈允岚不知,苏清和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几位皇子可有前来。

    “孙夫人心思果然玲珑。”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传来,只见亭前站着一名提扇男子,烈日炎炎,他却显得格外清新。

    “见过二皇子殿下,殿下怎么不通传一声,民妇当去门口迎接才是。”孙夫人急急下拜,却被二皇子拦起。

    “夫人不必客气,我来此倒是给夫人添麻烦了,略备薄礼,请夫人不要嫌弃才是。”

    沐元景抬了抬手,侍从将一对玉如意送上。

    孙夫人忙命人收下礼物,准备将沐元景迎入亭中:“今日宴席粗陋,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话音未落,传来一句轻喝:“太子殿下到!”

    太子?太子离京多年,去年方才回来,近来圣上又委任太子巡营,听说刚回来,怎么他也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

    “都起来吧,今日是孙夫人做东,大家无需在意本宫,随意即可。”待众人都起身,太子又转向孙夫人道:“本来在宫里与父皇汇报巡营之事,父皇说您办的宴席向来不错,让我也来瞧瞧,这不,刚出宫就过来了,没有打扰夫人吧。”

    “岂敢岂敢,太子亲临,是妾身之幸。”

    太子点了点头,让人将东西拿了过来:“这是父皇让我带过来的糕点,御膳房新做的,大家也能一起尝尝。”

    御膳房的糕点,味道已经不重要了,寻常人家一生也不能品尝,就算是世家贵族,也只有在宫宴和赏赐的时候才能吃上。这是圣上给太子准备的礼物,明眼人都知道是圣上有意彰显太子的地位。

    宴席上得了圣上御赐的糕点,这对孙夫人来说也是无上荣光,立马谢了恩,命人将糕点捧了下去。

    “父皇终究是最疼爱皇兄的,连给皇兄准备的礼物都是旁人没有的。”

    二皇子面上仍然笑容不减,轻飘飘地说了这句话,太子看向二皇子,这两个兄弟长得很像,只是太子更像圣上,面容更加深邃俊逸,而二皇子的相貌却稍稍多了两分平和。

    “父皇仁慈,对你我兄弟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久不在京都,父皇怕我失了礼数,这才替我准备一二罢了,日后二弟可要多提点为兄。”太子搭了搭二皇子的肩膀,外人看来也是兄友弟恭。

    “皇兄客气了,不如一同用些茶点?”

    “也好。”

    两人携手一同进入亭中,陈允岚见沐元晨一步步走过来,记忆不受控制的涌现,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镇定,可却在他走到眼前时,失了分寸。

    沐元晨察觉到陈允岚的不对,想到跟她也有过几面之缘,于是开口道:“陈小姐可有不适吗?”

    陈允岚愣了愣,他注意到自己了?

    “谢太子殿下关心,只是有些烦闷,我去走走就好。”陈允岚心里不安,随便找了个借口对付过去,太子看了看她,浅浅笑了笑并没有多言。

    孙夫人看了看自家园子,笑道:“诸位,我这园子风景尚可,诸位可以自行赏玩,不必拘束。”

    挽露给陈允岚打着扇子,跟着自家小姐往那边的阴凉处走。

    “小姐,虽然孙夫人这园子里也是树荫成林的,但远没有亭子里凉快,咱们干嘛出来呀?”

    陈允岚当然不会告诉她,是想躲着太子,于是佯装看了看风景说道:“这园子修的好,五步一景,十步一阁,咱们赏赏景,累了就去亭阁里歇一歇,不也很好吗?”

    挽露点了点头,也是,反正也不累,这景色确实比自家园子里的好一些,等回去一定要和挽朝好好说说,这次小姐没带她出来,估计一个人在家闷得不行。

    不知逛了多久,陈允岚有些微微出汗,挽露摇着扇子朝四周看,两人好像走的偏了些,这里没有几个亭子了。

    “小姐,那边有个亭子,里面还有人,不如咱们也去吃些茶水吧。”挽露看着不远处的亭子里有几道人影,想必也是逛过来的,陈允岚也觉得有些累了,便应着朝亭子走过去。

    略走近些,看见亭子里的人,陈允岚僵在了那里。是沐元晨和尉迟栩坐在亭子里,周围站着几个侍奉的婢仆。察觉到有人,亭中的两个人朝陈允岚望了过来,陈允岚想装作没看到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陈家姐姐?可是要休息,不如来亭中同坐吧!”尉迟栩出声唤住准备抬脚离开的陈允岚,陈允岚也不好推辞,硬着头皮走向亭子,内心不住地告诉自己要稳住。

    可沐元晨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陈允岚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再次浮动起来。

    “陈小姐似乎对我有些误解?”沐元晨拈起一枚荔枝送入口中,他总觉得这位陈小姐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有纠结憎恨不安,似乎还带着些说不明的情愫,不知是不是他想得太多。

    “我与陈小姐并不相熟,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小姐,以致小姐见我总是想要,逃走?”沐元晨思虑了片刻,用“逃走”这个词最为合适,陈允岚次次见到他总是立刻寻到理由离开,就像是故意躲避,仓惶逃离一般。

    陈允岚俯了俯身后才慢慢开口:“殿下多虑了,只是小女见识浅薄,您是太子,我自然是有些慌乱的,不曾想引起殿下误会。”

    沐元晨知道她这是推托之词,却也没有拆穿,只是笑了笑。

    “陈家姐姐近日可好,阿姐来信也有问及。”尉迟栩适当地岔开了话题,陈允岚感激地看了尉迟栩一眼。

    “小公爷好,你阿姐可是已经到芜城了?不知何日回来呢?我近日都好,有劳她挂记。”

    “阿姐一行走得慢,还在途中,族中兄长婚期定在中秋后,估摸着阿姐是要待到过年了。”

    陈允岚渐渐放松下来,和尉迟栩说了说话,沐元晨偶有搭话,也并没有很突兀,直至日光柔和,不觉间已过了许久。

    陈允岚看了看日头,察觉天色不早,便起身准备先行离开,脚步还未踏出亭子,身后又传来沐元晨的声音。

    “陈小姐,我不知陈小姐为何似乎对我有些敌意,但还是想说我自问持身还算端正,请小姐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有所疑虑。”

    陈允岚顿了顿回过身,沐元晨已经起身站在她的眼前,离她很近,这一世的沐元晨并没有利用她,也没有做出对陈家不利的事情,圣上为他打算的周全,他并不需要步步为营。也许真的会不一样,是自己把上一世的罪孽强加在这一世的沐元晨头上了吗?

    陈允岚自己也不知道,以后会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沐元晨,今日的交谈好像让她认识了不一样的沐元晨,他谈吐得体,礼仪周全,胸中自有丘壑,好像并不是算计人心的权谋者。看着眼前的沐元晨,他的眼睛里仿佛满是真诚,不觉间心底又泛起了涟漪。

    孙夫人已经备下了膳食,正派人去叫大家,陈允岚正在这时回来,孙夫人拉过了陈允岚,笑呵呵地让她先入席。

    “允岚啊,你快随我去主桌入席,就坐伯母身旁。”

    “孙伯母,今日两位殿下都在,我怎好坐主桌,不如就与姐妹们一同吧。”

    “无妨无妨,今日我这男女同席,你可是最有体面最得体的,伯母就喜欢你,与我同来,你可不要推辞啊!”

    孙夫人一向喜欢女孩子,像陈允岚这样她从小看到大的,更是有些情分,平时就喜欢拉着她们一起,今天更不例外了。陈允岚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在推脱,便也跟着入了宴。

    晚膳后,众人散去,陈允岚也离开孙府准备回家。

    “陈小姐。”苏清和跟着陈允岚一起出了门,听到苏清和的声音,陈允岚停下了脚步,之间苏清和不紧不慢地来到陈允岚面前。

    “孙夫人家园子果然好,连两位殿下都过来了,只是太子殿下神龙见首不见尾,竟然一下午都没见着在哪呢!对了,今天下午好像也没有见到陈姐姐你呢?”

    陈允岚听她的语气有些阴阳,正了正身道:“我就在园子里逛逛,这园子大,你没见着我也属自然。至于太子殿下,苏小姐,你我也算有几分交情,今日我便提醒你几句,皇家人的行踪不是你我可以打听的,探听皇子是要问罪的!”

    苏清和听着陈允岚的这段话变了脸色,又勉强笑了笑:“我只是与姐姐闲谈,并非有意探听什么,陈姐姐,这宴席已散,您先走?妹妹等下也要回府了。”

    陈允岚看了她一眼,转身上了马车,挽露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清和,极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谁跟你姐姐妹妹的,切!

    陈允岚没空管苏清和这个小插曲,还是在思量沐元晨说的几句话,上一世若不是被步步紧逼,他也不会算计娶她,利用她,这一世他没有算计她,那是不是......

    思虑至此,陈允岚猛然一惊,自己竟然在给沐元晨找借口。陈允岚赶紧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思绪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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