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坤宁宫外,甬长的宫道两旁,宫人正擦拭着四角宫灯,余光瞥见有人迈出殿门,立刻低眉跪在一旁。

    直到人走远,她们相互对视一眼,眼里的惊艳和恭敬都不曾褪去半分。

    那一袭紫衣春衫的男子脊背直挺,墨发仅用一根浅色发带懒散束起,余下几缕被风吹起,肆意浮动在他耳边。

    眼眸干净含着骄阳般的笑意,行动间衣袖宛若翻飞的凤尾蝶,偏头与身旁之人说话时,由内而外皆是一股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他身旁身着绣竹雪衣之人,容貌高雅清隽,琉璃般漂亮的茶褐色眸中,藏着冷淡无波的疏离感。

    轻轻一眼,只觉通身气韵宛若山巅上被日光笼罩却不化的冰雪。

    “这些日你忙着扬州结案的琐事,母后所言你当没听过就是。”

    谢筠遥遥望了一眼天边旭日,金黄耀眼的光晕瞬时从云中散开,落在白衣和面容上,让人越发看不清。

    片刻,他才开口淡淡说道:“皇后娘娘过问之事,自是要事无巨细回答。”

    皇后娘娘?

    宋嘉懿眉峰微蹙,心底暗叹一声。

    理智告诉他谢筠这般回答没有问题,可情感还是希望能听他如幼时一般,唤他母后姑母,唤他懿儿表弟。

    只是,从谢筠被他的母后,被他的舅父,被谢氏全族推到这个位置,成为了谢氏裹着棉絮的利剑时。

    谢筠做不了自己,宋嘉懿也做不了自己。

    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少时的亲密坦率了,但至少,那些情谊他们永远不会忘记。

    “算了算了。”

    宋嘉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爽朗:“今日端午佳节,说什么朝事啊。”

    “待会若遇见那些贵女们,你可不能又半途弃我而去啊。”

    闻言,谢筠眉眼微不可见松了些许,挑眉斜看向他,轻声道:“这不是迟早的事?”

    宋嘉懿嗤笑一声,拢在袖中的手此刻环于胸前,一副散漫不羁少年气,“那就拖到我的婚事必须要变成筹码的那一天为止。”

    不远处便是御花园拐角,不待他们走近,一行人率先向他们走来。

    谢筠一眼便看见那道瑰丽似霞的身影,往日张扬明媚的眉眼此刻站在桓老夫人身边,看起里竟分外乖巧。

    众人行礼,宋嘉懿往前走近,弯腰托住老夫人的手臂,笑如春风,“老夫人近来身子可安好?”

    “得殿下记挂,臣妇身子倒也还算硬朗。”

    桓老夫人慈祥地打量着宋嘉懿,“倒是殿下瞧着瘦削了几分,朝事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宋嘉欢顺着外祖母的话看去,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看着也是比她高了许多的男子,却愣是将窄襟紫衣春衫穿出几分宽大潇洒的意味。

    等等,他身后一席雪白锦衣的不是谢筠吗,怎么也这么早进宫了?

    因着在场多是女子,宋嘉懿和谢筠不好多待。

    辞别后,宋嘉欢回首望了一眼,正好对上谢筠温润却淡漠的眼神。

    见她看过来,细碎的日光跃进他茶褐色的眼里,好似一抹划过的笑意。

    宋嘉欢忽的想起已入初夏,而他答应的桃子还没给她,立马挑眉朝他伸手,默声道:“桃子。”

    谢筠会意点了点头,抬眼看着亮了许多的天色。

    真是难得,死气沉沉又充满血腥味的皇城,会出现这样耀眼明媚的色彩。

    官眷入宫,只需向太后、皇后请安,是以待到众人从皇后宫中出来时,都被领着去承办宫宴的地方。

    宋嘉欢则挽着萧玉往慈宁宫走去。

    慈宁宫外。

    看着将自己拦在外面,皮笑肉不笑的老嬷嬷,宋嘉欢的语气清冷夹杂着怒意,斥责道:“这皇宫我都走遍了,有什么可逛的!”

    “御花园修缮了几处,太后体谅郡主久未入宫,还让奴婢问您是否要人跟着。”

    她冷笑一声,倒真是存心拦着她。

    宋嘉欢生气地踢了一脚一旁的花盆,不甘心的看了一眼殿门,“不必,我等着就是。”

    慈宁宫离御花园近,也是通往宫宴必经之路,她无聊地趴在亭子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月季花池里的蚂蚁。

    昏昏欲睡间,听到亭外不远处有些吵闹。

    她拍了拍额头,眼里流动着好奇八卦,就知道御花园向来是多事之地。

    熟悉的男子声音隐隐传来,四喜皱了皱眉头,没看见玉珠有些慌乱的神色,开口道:“郡主,我怎么听着像是虢国公府的小公子呢?”

    这么一说,宋嘉欢立马来了精神,起身抚平裙摆,“走,看看去。”

    四喜和玉珠已经来不及制止,玉珠拍了拍四喜的脑袋,“你呀,今日可是在宫里,郡主若吃亏了都不好说理。”

    四喜知道自己不该嘴快,神色间满是担忧,拉着玉珠追了过去。

    参天的梧桐树下,摆放着石凳和椅,不远处还有红木秋千,挂在一众蔷薇花丛前,甚是好看。

    还未走近就能听到女子的阵阵笑声,宛若莺啼。

    “那话本里的郡主岂不是气急攻心?”

    男子得意回道:“自然,跋扈如她,哪能忍受继妹踩在她头上。”

    “可是那郡主容貌绝色,世间男子不都好颜色?哪能舍得?”

    男子嗤笑一声,“那是肤浅,她只会打打杀杀,脑中空无一物,皮囊哪有学识气度重要?”

    “但凡有雪姒姑娘你一半的才识,她也不至于比不过那继妹。”

    “哦?是么?陈公子可当真不是肤浅之人?”

    “那是自然......”

    陈庭昂首得意道,突然意识到这是有人插嘴,猛地回头看过去。

    站在柏树下冷笑着看着他的,可不正是宋嘉欢吗?

    被唤作“雪姒”的女子面色惨白,匆忙弯腰行礼。

    陈庭心知宋嘉欢的厉害,从小到大都是他单方面挨揍,他们盛京贵公子们背后都叫她“女霸王”。

    自己若是被她抓住,难逃一顿揍,他下意识转身就跑。

    见他这般惧怕,宋嘉欢立刻提裙追了过去,边跑边道:“陈庭,你死定了!”

    四喜也跟在她身后,担忧喊道:“郡主慢点,裙子太长了,小心绊倒......”

    玉珠心中焦急,只是在经过那女子身旁时,看了她一眼。

    佯装害怕道:“郡主向来爱憎分明,这若被传出去,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那女子闻言面色更白,低头扶着侍女连忙往回走,她只是个三品官的女儿,昭阳郡主她惹不起,就当没看见吧。

    晌午的阳光洒在女子层层裙纱上,随着她的跑动,仿佛翻涌着朝霞的云层,衬得灿如春华的面容似带着晨露的芙蓉花。

    然而宋嘉欢此时十分嫌弃这条裙子,看似很轻,其实十分碍事。

    眼看陈庭就要在拐角处跑开,突然出来一人将他绊倒在地,痛得他“嗷嗷”直叫。

    看着蹭破了皮的掌心,陈庭气急,抬眼想骂来人,却在对上那双冷如寒星的双眸时,不自觉噤声。

    心里暗道晦气,来人正是新上任的玄衣卫佥事,霍家大公子霍道玄。

    他俩以前结过梁子,如今官位实权却是天壤之别,也不好惹。

    走神间,宋嘉欢已经喘着气,叉腰走近,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今日没有带上“银柳”,罢了。

    只好抬脚往陈庭身上踹了一脚,“你还跑啊,你跑的了今天,跑的了明天吗?”

    陈庭心里后悔极了,只恨自己今日不该来御花园,不然就不会看到这个女魔星。

    面上却讨好笑道:“郡主上次把我踹到水里还没解气吗?”

    “解气?”

    宋嘉欢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谁知道你脸皮厚的能做鞋底,死性不改。”

    “还敢出什么《刁蛮郡主抢夫记后续》,我今天不把你揍成猪头,都对不起你送我的"女霸王"三个字!”

    “别别别...郡主,那只是话本,当不得真,而且也不是我让人写的,我就是...就是看过而已……”

    见他越说越心虚,宋嘉欢也懒得废话。

    既然霍道玄也在一旁,正负手看着她,心里做了一番斗争,她还是对他开口道:“先帮我按住他,出了事算本郡主的。”

    说完她便撸起袖子,陈庭一听哪里愿意,想要起身,却被一股力气压了回去。

    霍道玄半蹲着死死按住他肩膀,神色冷峻,正敛眼沉沉看着他。

    陈庭咽了咽口水,七年前被宋嘉欢和霍道玄两人揍了一顿的画面浮出脑海。

    他不由怒道:“霍道玄!你敢!我可是虢国公府嫡孙,你不要欺人太甚!”

    回应他的只有将他更重的力气,几乎要将他的肩膀捏碎,不待他叫痛,宋嘉欢抬手一拳砸在了他脸上,“我爱而不得?”

    又一拳砸下,“我棒打鸳鸯?”

    陈庭痛的捂住脸,眼泪直流。

    哭道:“我再也不敢了,后来的那本是别人写的,我只是小小的改了下,而且你不是也把话本撕了吗?”

    “写话本的那人都被抓起来流放了,郡主就饶了我吧呜呜呜……”

    别人?

    宋嘉欢捏拳站了起来,鸦羽下的阴影模糊盖住了她的眼神,树荫下的风吹散额间的焦躁。

    罢了,治本不治根,她们日后还是会有不同的方式诋毁她,她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见陈庭眼泪鼻涕一大把,爬起来就跑,她嫌弃地皱了皱眉。

    也懒得再追究什么,该是怎样就怎样,反正出完气了,自己舒服不少。

    收拾好心情,看了眼默然不语的霍道玄,想着人家到底帮了她,想来是对以前的事不那么放在心上。

    那自己的气度自然不能输给他,她便笑盈盈朝他道:“多谢。”

    少女盈盈腰身,眼波流转如水杏,一身滚雪细纱裙衬得她华贵美艳。

    霍道玄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他敛眼握紧身侧的手,平静回道:“郡主今日甚是不同。”

    宋嘉欢昂首,垂落的圆润玉珠划过她上挑的黛眉。

    “那是自然,我身上这料子可是二舅舅从平城带回来的,盛京城独一份,配我可不是锦上添花嘛!”

    “二舅舅?”

    霍道玄低眉暗暗念道,不知想到什么,又问:“那...郡主可喜欢?”

    “当然!”

    得到答复,霍道玄冷峻的面容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宛如冰雪初融,他轻声道:“喜欢便好。”

    “什么?”

    宋嘉欢正在心里算计着萧玉出来的时辰,一时没有听清,狐疑问道。

    “今日人多眼杂,下官还要巡查,先告退了。”

    看着他走远,宋嘉欢摸了摸鼻尖,小声嘟囔着,“真是奇怪。”

    宫宴快开始前,宋嘉欢终于等到了萧玉,见她面色如常,放下了心来,两人匆忙赶到宴席上。

    高大威严的殿内甚是热闹,陡然看见芙蓉色身影迈进,明艳逼人的容貌像是增添了一抹别样的景色。

    端坐在右侧的宋卿云攥紧袖中的手,面上则得体的微笑着,不再看她。

    近日国事繁忙,宋成帝草草露面讲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临走时他特地看了一眼宋嘉欢,见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也就放下心来。

    宴会无非是觥筹交错,怀揣着各色目的的人们谈笑闲聊,颇为无聊。

    宋嘉欢散漫地啃着春枣,打量着周围的人。

    有人阿谀奉承,有人倨傲无礼,有人谈笑得体,有人故作清高,还有人...啧,复杂。

    她托腮歪头看着不远处的谢筠,清隽如玉的面容上,虽然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却莫名有种疏离感。

    平静的眼里不经意间看,分明隐着冷漠,让人难以看透。

    好像不管是在血腥的竹林,还是在嘈杂的市井茶楼,或者是浮躁的皇宫中,他都是这般清远疏淡,安静漠然地看着周围与他无关的一切。

    喜怒于无形之中,她什么时候能做到呢?

    她不知道,就在她视线瞥向别处时,谢筠遥遥看了过来,只一瞬。

    忽地,见殿门旁一个鬼鬼祟祟的宫人正东瞅西看,宋嘉欢扔掉了手里的枣核。

    她揉了揉眼睛,那不是月华身旁的宫女吗?

    见她看了过来,那宫女立马低头,匆匆往外走去,宋嘉欢眯了眯眼,跟外祖母交代两句,起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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