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赌坊里的护院大汉，其实就是故意捉弄刘二。
他将银子全扔在地上，只不过是为了折辱他。
前些阵子，不知刘二从哪弄到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全数拿到了赌坊里来花。
赌坊中藏在闲家中的自己人，都懒得拱火了。
这刘二也是个痴傻的，输了这么多也不觉有异常。
反而还越输越赌。
俗话说的好，十赌九输。
他是一点都听不进去，只口中念叨“小赌怡情”。
一般人家还谈什么小赌怡情。
只怕是叫你倾家荡产，有来无回！
怪不得祖上穷得叮当响，娶了个母老虎当老婆。
他老婆活着的话，还能揪着他耳朵，把他拎出赌坊，给他点教训。
现在好了，她死了，照这刘二嗜赌如命的情形，估计也离死不远了。
刘二拽着大汉的手臂，但他太瘦弱了，蚍蜉撼树一般。
在刘二的几声求饶下，大汉大声笑着，把钱往赌坊内的地上扔去，看他像个狗抢食般去捡。
街道上又很快恢复有序的嘈杂，仿佛对这等事情习以为常，连看乐子的心都没有。
目睹了这一闹剧，陆衍抬步就朝着赌坊的方向。
“哎，别去那！”
苏玥见他想去赌坊，飞快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回拉。
陆衍眸里闪过不耐，不着痕迹地甩开了苏玥抓着他袖子的手。
他不冷不热道：“你不是说这街上所有店都熟悉么？”
“我可是大小姐，大小姐怎么会去过这种地方？这里是赌坊。”
这里的赌坊和妓院开在一起，她谨遵父母教诲，每次路过都目不斜视。
甚至连棋室她爹都不让她进，说里面的人心思颇重，能把好端端的棋局变成赌局。
轻则赌身外之物，也就是钱财。
重则赌身上之物，也就是手脚，这个相对残忍。
有的棋手自视甚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半炷香的功夫，棋局上的形势，让那脸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没多一会，手被几人死死按在棋盘上。
棋盘顿时变成了切菜的案板。
刀刃的寒光闪过，伴随着痛彻心扉的嘶喊声。
这些坊间里聚集着三教九流的人。
里面传出的声音要么是嬉笑打闹，要么就是剧烈的争吵。
起码看起来都不像什么好人。
苏玥只会从门口经过，可从不主动进去，也不敢招惹。
“那好。”陆衍点点下巴。
“那你留在门口。”说着就迈步进去。
但刚走到门口，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深望了一眼苏玥。
素色的衣衫，圆脸上无知的样子确实惹人怜爱，杏眸里是能望到底的清澈。
就这么呆呆地立在原地，木木楞楞的样子。
陆衍看了眼别处，然后向她招招手。
她笑得像是开花了般，蹦跳着就到了他身边。
他说：“你跟着我。”
苏玥点头，像是怕他又反悔般，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摆袖，她是真的怕遇到一些不三不四的无赖。
还好这次陆衍没有甩开她。
赌坊内只摆了几张长桌，但每张桌子三面都围满了人。
中间站着赌坊伙计，穿着粗布麻衣，大喊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闲家跟着压大小，往桌上的字上压钱。
伙计点好钱，用力地摇动着木制宝盒的筛盅。
骰子在杯中摇晃的声音，伴随着哄堂的拔河似的叫喊声。
刘二站在伙计对面，双手握拳砸着空气，砸出了一番气势。
他咬牙切齿地喊着：“大！大！”
结果，筛盅一开，三数加起来不超过十，压小的赢了。
一脸希冀的刘二双手撑在桌上，望着筛盅里的点数，顿时像霜打的茄子，全身发抖站不稳。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着，收回赌桌上的钱，顺手扶了一把刘二。
“我说，你今天手气臭一天啦，我每次压着跟你反过来的，我就赢！哈哈哈哈！”
“不不，你再借我点。”
刘二一把抓过了那人的袖子，满脸的希冀和渴切。
那人嫌晦气挣脱着他的手。
“滚开，别把我袖子扯断了，松手松手，老板快把他轰出去！”
刘二再度被扔了出去，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这次不再有人帮他了。
他用手砸着脑袋，头发也是散掉的，灰头土脸的。
嘴里嘟囔着：“等我，等我今晚进山里刨出一大罐子金银珠宝。”
但没人在意他，也就没人听到他说的。
苏玥皱眉看着，这里乌烟瘴气的。
她看着刘二似是中了邪的样子，小声跟陆衍说：“他是不是被赌鬼附身了，疯了似的。”
她知道那刘二就是前段时间媳妇疯掉的那个。
那会她还因此做了一段时间的噩梦，在梦里被一群古怪的活尸追着。
“别管他。”
陆衍回过头不去看他，转身回赌桌边。
刚刚他旁观了几轮赌局，绝对有猫腻在里面。
几不可察地抬了下嘴角。
“你们这最好吃的酒楼是哪个？”
苏玥想了想回答，“雨花楼。”
难得听他这么好声好气跟自己说话。
雨花楼的糖醋小排和白灼虾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
酒酿元宵也不错。
“小爷我今天请你去。”
苏玥其实没有那么想吃，毕竟从小到大吃腻了。
但既然他邀请，那么她也就欣然接受吧。
陆衍说完话后，看了眼她的发顶，朝她伸出掌心。
苏玥不知道他为什么伸过手来。
她也只是瞧着他的手掌，他的手指纤细修长，血管若隐若现。
他的手也和脸一样好看，像是上好的玉雕刻的般。
除了手心里一些茧，应该是平时练剑导致的。
苏玥在心里默默分析着。
她看入了迷，下意识就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他掌心的触感是温热的。
陆衍沉了口气，话到了嘴边又很难说出口。
但没想到她把她的手递给了他。
他反过来拍打在她的手背上，很清脆的一声。
“把你荷包给我。”他说。
“啊？”
没搞错吧，请她吃饭，还要用她的银子？
但她还是照做了，把荷包给他。
毕竟她一向就是这么大方。
长指从里面夹出一两银子，陆衍就把荷包掷回她怀里。
他把银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一会还你。”
苏玥跟着陆衍辗转每张赌桌。
他都是先在桌边围观几局，看着场上两方的局势，然后才加入赌博。
十几局下来，一两银子逐渐变成了五十两。
苏玥满脸是不可思议的笑容，抱着陆衍赢的钱，给他当了跟班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真的很崇拜他！
连带着好些赌徒也吃惊地盯着陆衍。
赢够了钱，也听够了赌坊里的故事。
陆衍打算收手，对一旁的苏玥说了声“走”。
苏玥跟着他身后出门。
可门还没出去，陆衍面前蓦地就横了一只黝黑结实的手臂。
一个大汉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者不善。
不出意外的，跟在陆衍身后的苏玥第三次撞上了陆衍的后背。
怀里的一些碎银掉落在地，她也顾不得去捡。
“公子看着面生啊。”一旁柜台的赌坊老板开口。
他不像大汉那样胖，相反精瘦的，八字胡，眼冒精光。
陆衍淡淡瞥过眼，面上带着浅笑，点了个头。
“不知您有何贵干？”
他赢了这么多钱，赌坊老板心里已然不满，但是面上隐忍不发。
赌坊老板刚要开口，就听见跟在这俊秀公子后的姑娘哭喊着。
“陆渊陆渊你快看看我鼻子，我的鼻子是不是破了。”
陆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是听见苏玥的声音才回头看的她。
小姑娘衣衫上的血液触目惊心，眼圈说红就红了，长长的眼睫打湿，抽泣着的鼻子止不住地掉下鲜血。
赌坊老板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了陆衍身后的小个子。
这不是苏家的那个三小姐吗？
老板顿时又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喊着跑堂快去拿干净棉布来。
陆衍两指托着苏玥的下巴，接过递来的棉布，轻轻地擦拭着。
好不容易止住血了，又撕了一小块布条塞在她鼻孔里。
慢条斯理地弄好这一切，他又转身去问那老板。
“还有什么事吗？”
“没，哈哈，没，您和苏小姐走好！”
老板结巴着，但那口气，听着像是热情里夹着咬着牙的和善，吃了个哑巴亏。
可恶，就当作了人情给那苏家。
苏玥仰着头看不清路，陆衍攥着她的胳膊，指导着她何时抬脚。
刚走出赌坊没几步，沿途的巷道里总有眼睛望着他们。
想到了什么，苏玥说：“我刚刚掉了好些钱在门口，我们回去捡吧。”
陆衍轻笑了声，再回去哪有这么容易，估计他们已经上了那家赌坊的黑名单。
“没事。”他难得好心安慰道。
“不行哇，那是你赢回来的钱。”苏玥执拗道。
“你怀里的都是你的。”
说着说着，他们就走到了一处酒楼。
牌匾上写着金灿灿的三个大字，雨花楼。
正当苏玥纳闷，他不认识路怎么到的这，她已经被拉了进去。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注意台阶。”
“包间。”
小二见来人仪表不凡，只不过那姑娘衣襟前满是鲜血，也怕她吓到其他食客。
抖着手里的抹布，遂高喊道：“来两位，您里边请！”
包间内落座后，两扇镂空的木窗皆被打开。
苏玥把钱摊在桌上，仍旧仰着头。
“陆渊，我脖子好像僵了。”
那声音里听着有很多的怨气。
她维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走了大半条街。
陆衍只端着茶水抿了一口，视线扫了她一眼后，接着看向窗外的街景。
苏玥没听见他应答，又轻声提出要求：“你帮我按一按行嘛？”
要是小谷在，看见她这个惨样，一定会对她关心备至的。
陆衍思忖，之前不答应教她练剑，她就一直来自己别院晃悠，如果没答应她的要求，她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完全不得片刻安宁。
但应了她，她这么蹬鼻子上脸的性子，又很容易没完没了。
再三考虑，人还是坐到她旁边，伸手覆上她的后颈。
脖子那的皮肤顿时被凉得一个激灵。
“你手怎么突然这么凉！”苏玥喊道，缩着肩膀，没想到后脑却紧紧夹住了他的手。
啧，应了她的要求，她也还是那么多话。
陆衍怪腔怪调地说了句，“那我捂热了再来给你按？”
“嗯，好。”苏玥喃喃道。
他冷哼一声，“你想得美。”
苏玥感受到他手要收回去，耸了耸肩。
“无所谓啦，凉手也行。”
陆衍面无表情地继续按着，继续环顾着靠窗小轩的环境。
这儿的摆设是还挺精致，屏风上的山水画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安阳城的确是富庶之地，喧闹繁华比京城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轻一点。”苏玥闭着眼，手指敲着桌面指挥道。
陆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斜了一眼，咬着牙低语了一句。
“疼死你算了。”
苏玥怀疑耳朵出问题了，“你刚刚说什么？”
听起来倒像是有人用腹语说话，像是茶楼里表演口技的。
那声音又低，她是真的没听清。
“没什么。”
还好小二来敲门，吆喝着把菜端了上来。
三荤一素加上一个点心。
“您请慢用。”
小二伸出手掌比划了下，就带上门出去了。
八仙桌上的菜冒着蒸腾的热气，香味也飘散着和嗅觉连接。
陆衍皱眉看了那菜一眼。
糖醋小排，松子鳜鱼，咕咾肉，外加一盘油菜心。
苏玥不觉异常，她认为这世上就没有人不喜欢吃这个。
她自顾自地夹了一块排骨。
品尝完后小鸡啄米似的点着下巴。
“好吃欸！你尝尝。”
说着又夹了一块到陆衍的碗里。
其实也不是他不喜吃糖。
只是他幼年随着他爹在关西生活时，那儿的物资缺乏，好不容易有商人拉着马车带来了盐和糖，也是卖出让一般人难以付得起的高价。
后来他也就养成了口味清淡的习惯，回京后也维持着这个习惯。
陆衍吃得慢，喝了很多茶。
苏玥吃得津津有味，还边吃边问：“你到底是怎么赢了那么多钱啊？”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又不缺。”
陆衍放下茶杯，不想多说。
这是什么话，她问他，自然是想让他讲一些赌坊里的乾坤。
能赢那么多肯定有什么技巧在里面。
“你说嘛，我好想知道！”
她口气里有自己察觉不到的撒娇意味。
他冷声道：“你想知道我就说？”
苏玥身子一整个转过去，面对着他，理之当然地点点头。
陆衍仍是对着门正襟危坐，只淡淡瞥了她一眼。
一般人可没她那么厚脸皮。
也听不出什么好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