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猛地砸的这一下重重的响声，吓得狱卒也没了刚刚故作威严的气势。
狱卒咽了口唾沫，缓缓道：“他是害了知府公子的重犯，暂时收押在这，是我们现下需要严加看管的对象。”
在上头的示意下，他们还用了他们牢房的特色，好好招待了下这个叫宋洵的小白脸。
可这人全程除了偶尔胸膛里发出的沉闷呼吸声，竟然一声不吭。
一点也没有其他人挨打时那般鬼哭狼嚎的叫声。
这便是读书人么？
看着俊秀儒雅，高风亮节的，和他们这一群粗人形同两类。
越是这样，他们下手也便越狠。
誓要撕破他这一层伪装，把他这身翩翩公子的皮给扒下来。
只想听他忍不住痛的惨叫，如其他犯人那样痛哭流涕，求他们饶恕。
但他始终无声，干涸苍白的嘴唇紧闭，直到鲜血溢出染红了嘴唇，也仍旧不声不响。
五十个板子就这么咬着牙，除了发出几声闷哼，直到最后没了动静，最后他们都以为宋洵死了。
一人泼了一瓢凉水浇在他头上，初春井水还是刺骨的凉，水浸湿了他的头发，沿着发丝从脸侧滑过。
他眼皮微微动了动，只掀开一点。
众人惊讶，这五十苔杖，一个书生竟硬生生地挺了过去。
听捕头到苏府拿人时说，那苏府的老爷没甚交代，估计也是答应了将他的死活交给了衙门。
苏府里也没人出钱给他上下打点，故而他们几个狱卒行刑时也是施了狠力。
行刑前，他们还“好意”提醒。
“这没钱嘛，可就别怪哥几个不客气了。”
“只管打便是，宋某受得住，大不了便是一死。”
那人语气平淡，仿佛对接下来发生的刑罚根本不在意。
眼前的姑娘，狱卒刘大是不认识的。
他只是按照惯例，施威装样子，好让来看望犯人的家属出点钱与他。
一听说她要见的人是宋洵，他也一下就没了方寸，感觉刚塞在腰间的银子格外硌人。
宋洵此刻被单独关在牢房里，半死不活的。
前两天水米未进，只昨天狱卒送去了点让他吃下了。
刘大喉头发紧，眼神发虚，不敢往着苏玥。
“说话啊，我要见宋洵，今天见不着他，我是不会回去的！”
苏玥的声调拔高，语气和表情都格外认真，紧紧地盯着案后的刘大。
刘大支支吾吾不敢言语，苏玥看得心里越来越急，而且感受到了宋洵的情况可能很糟糕。
“怎么回事？”
牢头从牢房里出来，背着手往门口这走。
刘大看见牢头来了，他心下解脱，刚好把这块烫手山芋扔掉，让牢头处理这事。
“来了个姑娘想要看望宋洵。”
他想了想，又道：“师爷不是说了么，要对宋洵严加看管，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苏玥拧紧秀眉，就是衙门师爷让她来牢房的，她到了牢房却又被这狱卒拦下。
现在这狱卒又说是师爷不让探望。
兜兜转转了好大一圈！
牢内光纤暗沉，走到门口处才能看清外面情形。
牢头一见是苏府三小姐，他曾在知府家的晚宴上见到过。
他脸上连忙堆笑，点头弯腰地殷勤道：“苏小姐，您怎么到这来了？”
刘大后背出了一阵冷汗，眼珠子直溜溜地转，内心叹道要完了。
这苏姓在城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一开始也只想敲诈点钱，并不是认识苏家小姐。
刘大缩在牢头身后，垂着脑袋不敢看苏玥。
“他收了我的钱，还不允许我进去看人。”
苏玥伸手指向牢头身后的刘大。
“混蛋，还不赶快把钱还给苏小姐！我看你是愈发的没规矩了。”
牢头表情严肃，转身斥责道。
刘大微睁双眼，这难道不是牢房里的惯例吗？
这没人的时候，牢头还自称是这牢房里的土皇帝，眼下牢头大公无私的样子，着实让他震惊。
刘大连忙从腰中掏出了那被捂热了的银子，拱手捧着。
小厮在苏玥耳边低声了几句，苏玥才道：“钱你收着，但我要看到宋洵的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厮也是怕宋洵在牢房里呆着，和这些五大三粗的狱卒接触，难免会受委屈。
牢头咳嗽了一声，斜眼看向身后的刘大。
他声调提高：“还不赶快带小姐进去看！”
刘大由内而外都觉得虚，眼神在牢头和苏玥之间，来回瞟了好几眼。
将宋洵打成那个样子也是他授意的，怎么此刻他却公正无私，像是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一样。
要是苏家小姐看见宋洵被打成那鬼样子，万一把帐全部算在他头上怎么办？
刘大暗自腹诽，没有听见牢头的话。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带苏小姐进去！”
牢头再度发话，刘二缩着脖子，讪笑着看向苏玥。
“您这边请。”
他伸出手，往牢房内的左侧招呼着。
苏玥双手叉腰，迈开大步，朝刘大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刘大在后小心翼翼地跟着，不是把眼睛瞥向苏玥的背影。
不知道待会见到那没了人气的宋洵，她会是什么反应。
再怎么说，他也是衙门的人，她家再有背景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她爹早都辞官了。
越想刘二心里也越有底气。
没有狱卒在前带头，苏玥就这么在昏暗的过道内走着，有的栅栏内关了一群蓬头垢面的人，越往里走，也越容易看不清栅栏里的人模样。
但苏玥还是凭对宋洵的熟悉，在牢房深处，发现一个趴在干草上的轮廓。
较牢房内其他披头散发的人不同，他头发仍旧是束起的。
只不过额前几缕发丝打结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白到干涸的嘴唇，下颚的骨线更加突出。
顷刻间，眼泪在眼底堆积，苏玥三步并两步，跑到他的隔间前，双手紧抓着木桩，蹲下来平视着瞧他。
那个隔间很暗，只有远比人高的土墙上处，有一方格形空缺。
阳光顺着那狭窄的通道照进来，光纤下的稻草纤维，丝丝缠绕，徜徉其间。
刘大看了几眼后，本以为冲这苏小姐的脾气，她见到宋洵的样子会大发雷霆。
没想到竟是这般静默无声。
她蹲下去瞧人的背影似是凝固住了，周身的怨气和伤感。
刘大噤声，东张西望，回过头看向牢房内的其他地方。
苏玥的眼圈红得似是滴血，圆圆的眼眶噙着泪珠，止不住地流过脸颊。
她的手穿过栅栏，理了理宋洵挡住眼睛的发丝。
感受到来人，宋洵掀起眼皮，微微抬起头，“别哭了，玥玥。”
他的嗓音似是撕扯扇子那般发出的拉扯声。
苏玥收回手，紧捂着嘴巴，眼泪很快将衣袖打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仍旧没发出什么声音。
“别哭了。”
他清了清嗓子，但整个人都很迟缓。
一呼吸，一抬眼都是，很缓慢。
苏玥用衣袖胡乱抹掉眼泪，这才又看清牢房那里的情况。
宋洵趴在干枯的稻草上，脑袋抵着栅栏处。
他身上的衣衫，还是她买的那套冰蓝色外衫，本应该是不染纤尘的模样，臀腿处大片的凝固了的血渍，呈现出褐红色。
他脸上本就清瘦，这下更是一点肉都没有了，羸弱俊逸，平静无声。
“我不会死，别为我担心。”
宋洵掀起眼皮，伸出的手仍是纤长骨感，他用手背轻轻蹭了蹭苏玥的脸颊，在她肩膀上拍了怕，就像往常鼓励她那样。
“我没事。”
他每说完一句话，苏玥就更揪心，好像有人在心上割了一刀似的。
他都已经这样，还要先安抚她。
苏玥直点着头。
“我知道，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宋洵嘴角扯出个弧度，干涸的嘴唇展开后，裂缝间的血珠流出，铁锈味顺着唇线进入口腔。
苏玥深呼吸了几口，平复心情。
“一定很痛吧。”她安静道。
该死，她从未想过宋洵竟然会被打成这样。
来的时候，她只吩咐了小厮让厨娘装点吃食，并未想到要带金疮药之类的药物。
越想越气，她蓦地扭过头，含泪的双眼狠狠盯着身后的刘大。
刘大揉了揉鼻子，别过头去，不去对上她的视线。
苏玥想到，陆衍让她来问宋洵，为什么李桢元出事，他会被抓走。
她当时还有疑问，但此刻看到宋洵这副模样，心里的疑虑全都抛掉九霄云外。
什么李桢元，就是再来十个，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李桢元该死，但是他凭什么要连累你。你放心，我一定让我爹想办法救你！”
苏玥说到李桢元时，咬牙切齿的，眸子里满是愤怒。
宋洵微微摇了摇头，费力地张开眼皮。
“别去跟你爹说，生死有命，我不要紧的。”
“不行。”
他们李府欺人太甚！
“李桢元晕倒不醒的确与我有关。”宋洵淡淡道。
苏玥听着他说话得气力，只觉得他虚脱得连话都不要说了最好。
她还没问为什么，宋洵居然先和盘托出。
“我读过几本关于道法修炼的医书，李桢元在书院里便让我给他用药制五石散，这是十分禁忌的方单。”
宋洵一口气说不了很多话，而且声音只悬浮在喉咙附近，故而苏玥的脸紧贴在两侧栅栏中间。
他喘了口气又道：“他让我改了配方里的一些剂量。此物服用后，身体会燥热异常，且力大无穷，不知疲倦。”
“但具体他怎么吃，吃了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怪不得那李桢元看起来虚弱，但出手却那么重，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在内。
那种被反抗不了的力量压制的绝望。
苏玥想起涟漪园的那晚就心有余悸。
“他身边随从，还有书院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件事，故而他们会这么准确的找上我。”
“可是那是他逼你这么做的，药也是他自己吃的，现在出了事反倒怪别人。”
苏玥愤愤不平，攥着栅栏的手指扣紧。
“对了你千万别在你爹面前说我的事。”
苏玥全然没听他的话，接过小厮的挎着装吃食的篮子，让他招呼狱卒刘大快把牢门打开。
她进来后，蹲在石床前，把篮子里的糕点拿出，抵在宋洵的嘴边。
宋洵接过点心，侧过头认真地看向苏玥。
“你别跟你爹说，好么？”
这下他们面对面可以很清楚地看清对方的表情。
宋洵脸色惨白，眼眶凹陷，眼下发青的痕迹，颧骨微突，一副病弱书生的模样。
苏玥只盯着他的脸，蹙着眉心。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她求爹帮忙。
宋洵也是从小在她家长大的，她爹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为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还是问了这句话。
宋洵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他不喜你我之间有任何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