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从小就不喜欢吃鱼，也从来不喝鱼汤，所以喝完才会觉得汤很难喝。实际上这汤奶白，没什么滋味，中规中矩，就是少了点盐提鲜。

    她记着昨晚谢林非点了一条清蒸鲈鱼，想着投其所好，从船家那买了条鱼来做汤。这下好了，只要他说爱喝就行，她早上的一番劳作也算没有白费。

    苏玥眼睛里的雨骤然停下，谢林非也不顾什么袖子脏了，直接在衣袖上捡了块干净的布料，帮苏玥抹去脸颊上的脏污。她也不觉有什么，向桌角靠近，两人的头也挨靠得更近了。

    陆衍拿了盐罐出来，就望见这一幕，谢林非和苏玥的额头几乎贴到了一起，他眸子里尽是柔色，望着苏玥的眼神里能滴出水。

    他深吸了一口气，脚下生风，不消片刻闪到桌前，拿着盐罐的手臂直接插到他们两人中央。

    苏玥被眼前不知道什么东西横插了过来，额头被突然起来的力量往后强硬地推了出去。

    一抬眼果然是讨人厌的陆衍。

    苏玥轻哼了一声，嘴角笑意发冷。

    谢林非也怕自己的心思过于明显，叫陆衍看出来，他咳嗽了一声，坐回长凳中央，端着茶杯喝水，视线不经意间瞥向陆衍。他掩饰性地拿过盐罐，往汤里加了些许盐巴搅拌，后又满满盛了一碗。

    他们又叫了鱼片粥，花卷等其他点心。

    一桌三人，一女两男，不言不语，各怀心思。

    周围吃饭的其他桌子，有知情的船客，眼风扫向陆衍那桌。

    “知道嘛，昨夜那小子和艺伎搞上了。”

    “俗话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女人长得确实不赖，要不是看上她，估计那小子昨晚也断不会出手。”

    “唉，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婊子选客也他吗挑三拣四的，真当是选相公把自己嫁出去呐。”

    “不过我听说，今早上那女人在门口砸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难不成是那小子想白嫖，吃霸王餐不给钱？”

    “欸呦喂，这怎么没可能？我看就是，一定是这小子睡完人，不想给钱。人姑娘衣服都没穿好，浑身的伤，啧啧，不知道昨晚是个什么销魂场景。结果人一搞完，他不给钱，他奶奶的害得我一早上被敲门震醒，老子他吗正做清梦呢！”

    说话的人义愤填膺。

    他同伴笑得猥琐，筷子指他，“什么梦？梦里有几个人？”

    “去你娘的。”

    两人越谈越露骨，臆想出了一台风月大戏，引得四周都安静了下来，竖着耳朵听他们那桌讲话。

    直到看见那昨晚的当事人姑娘来了，他们才堪堪噤声，又换了个话题，谈起了其他事情，诸如西南蛮夷，北地鞑子，沿海倭人。

    婷茹换了套衣服，衣襟前很保守，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和一群姐妹找了一张桌吃饭。她一进门目光就四处梭巡，同行姑娘知晓她心意，挑了离陆衍近的那一桌。

    苏玥把花卷揪成一小块一小块，塞在嘴里，咀嚼的速度赶不上往嘴里送的速度，腮帮子一侧很快鼓起。

    隔壁那桌说闲话的声音也太大了点，说给自己桌人听就好了，为什么讲那么大声，让她闭着耳朵也能听到。

    这下好了，全饭厅的人应该都知道陆衍昨晚那啥没给钱了。

    谢林非也听见了，眼神里来了兴味，多看了陆衍好几眼。

    这兄弟不动神色，面上云淡风轻，其实也是个爱走马章台的主？

    以往在京城，烟花柳巷之地，他也跟友人一道去过。

    他看了成批的路人后得出了个结论，爱流连于此地的，大多是色相上脸的酒蒙子。

    怎么他一冷若冰霜相貌堂堂的人，也爱行这等事？

    果然人不可貌相。

    陆衍没甚反应，垂下眼帘，饭吃得慢条斯理。

    明明他们都听出来闲话的中心人物是谁，偏偏主人公本人平静异常。

    婷茹侧头望着旁边那桌的陆衍，一双瞳仁望穿秋水，同桌姐妹笑着打趣她，说她是走了大运，能跟这样非凡的人扯上关系。

    她面上笑得勉强，内心苦涩。今早他把自己赶了出来，也不顾什么人情。要怎么缓和与他之间的关系才好。

    那锅鱼汤很快见了底，谢林非眯着眼看对面的陆衍。

    他喝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就是一碗一碗的舀。他把这当水喝呢？不是说难喝么。

    苏玥眼神放空，啃完花卷，啃手指，没多会隔壁陆衍旁边多出个人。

    婷茹提了一壶茶水，放在陆衍手边。她一手亲昵地搭在他肩上，庆幸的是这会人多，他并未像在房间里那样一把把她推开。

    “这是我自带的茶叶，上好的茉莉龙井，你们尝尝。”她殷切地说道，望着谢林非和苏玥，但别人都看出来了，她最在意陆衍的反应。

    见没人说话，谢林非才接话说笑纳了。

    周围其他船客经过，有意无意瞥向两个当事人，苏玥这一桌当即成了整条船上的舆论中心。

    有人小声道：“别不是姑娘过来讨债的。”

    “我瞧着这小子看起来不像是赖账的人啊。”同伴说。

    “赖账又不是没钱，说不定他是有钱就不给呢。”

    “嘿，还有这种事？什么人呐这是。”

    船客七嘴八舌的，张嘴闭口全是那点子事，无非就是食，色，性。

    苏玥听不下去了。她有钱，但不好意思开口。她要怎么说才好，你真欠人家钱了？别不好意思啊，跟我说，我有钱，替你还上。

    陆衍只是看起来贵气，可他家道中落，好像确实缺钱。

    这不去赌坊那会都是跟她借钱来着的么。

    只是想到当初要他当倒插门，他还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她心里就不舒服。她在心里轻嗤，真是见鬼，当散财童子还要考虑他自尊心。

    不过这个琴女倒像是个不介意的，还特地给他送茶来。苏玥可不会傻到，认为这壶茶真是给他们一桌人喝的。

    她跟谢林非眨巴着眼，眼风扫向门口那，意思是问他要不要一起走。谢林非嘴角的笑意味深长，他明白她意思，点了点头。

    陆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太阳穴轻跳。

    他们两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打暗语，未免太明目张胆。

    苏玥也不问他，直接和谢林非默契地站起来走向门口，把这一桌的空间让给陆衍和那女子两人。

    走出大门，苏玥伸了个拦腰，船舱外的阳光正好，目之所及，山如碧螺，滔滔江水似玉带。

    谢林非咳嗽了声，展开折扇，“这也是人之常情。”

    男女之事，就是如此，只能发生在两人之间，不可有外人横插进来。而陆衍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他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不会这么出格。

    什么人之常情，指男子嫖妓么。他们怎么总是会为自己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事，竟变成了人之常情。

    昨日陆衍还跟她说起，要她小心谢林非，说人家不像好人。

    而谢林非这会居然还会为他辩驳。

    其实陆衍才真正不是好人。

    “你兄长他还未成亲吧，我认为男子成亲之后就会收敛了。”谢林非道。

    他倒是提醒她了，陆衍其实还是个有婚约的。

    苏玥想起之前还羡慕人家未婚妻来着，现在是一点也不羡慕了。而是替他未婚妻惋惜，要跟这么个内外不一的人成家。

    看着迎面走来的山水，苏玥深吸一口气，格外释怀。

    南下旅途里她也是有收获的，第一件就是明白了任何不符合实际的幻想，在发现它是假的那一霎那，她竟然不是觉得痛苦，而是如释重负。

    “反正那不是我该考虑的事，谁爱管他谁管他。”

    陆衍甩开那女子的纠缠，还没出门，吹过的风就把苏玥这句话送了过来。

    任是旁人如何编排，他都可以无动于衷。

    苏玥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了他的太阳穴。

    他心里冷笑，刚见面苏玥便将受伤的他带回了家。他只当她是个难缠的大小姐。初以为她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故而总活跃在他视线里，在他身边转悠。

    但其实不是，她会为了救宋洵而发愁，也会为刚认识的一天的谢林非做汤。

    他受到的待遇并不特殊。好像他在她眼里从来都不是特别的，只是他自视甚高。

    舌尖扫过下颚，陆衍眯了眯眼，黑眸瞬间变得凌厉，他一把掰开苏玥的肩膀，不顾她惊讶的神色，扯着她的手腕把她从谢林非身边拉走。

    “陆兄你——”谢林非扭过头，陆衍已经拉着苏玥拐进了走廊，他走得极快，衣摆尾四散开来。

    拐进了走廊，苏玥使劲捶打着陆的手臂，嘴里喊道：“放开我，你干什么，不要碰我！”她用力挣扎，一点也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

    对他残存的那点情感已经被丢到这沧安江里淹死了。

    她的话起不到任何反应，她一手被攥着，另一手去反推他的脊背，脚跟立起想要停下，不过她的力量在他面前无济于事。

    力量上没有办法，苏玥嘴上就开始出动。

    “你怎么是这种人啊，我今天才算重新认识你。”

    “恶心死了，你别碰我。”

    “其实你一直都有毛病，别是上回毒箭的毒没解干净，都进你脑子里去了！”

    “我爹说得对，你也没什么好的，根本是徒有其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居然这么对待那个女子，她身上的伤都是你弄出来的吧，没钱你跟我说啊，我有的是钱，现在好了，全船的人都知道这事了，我不想跟你站一起，你松手，松手！”

    终于走到苏玥门前，陆衍抬起膝盖，一脚踹开大门，门嘭的打开，几乎被撞散开。门一开，外面光线直射进门内，照出升起的灰尘。

    苏玥被向里掷进去，她向前扑了几步才站稳，刚一回头，光线就随门关上而消失，屋内重新变得昏暗。

    陆衍合上门，站在阴影中，苏玥望不清他的表情，她咳嗽了声，由于刚刚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她的嗓子肿痛。

    她喉咙冒火了似的，使劲咽了口唾沫。她沉了口气，双手叉腰，挺胸抬头，脸上强装镇定：“烦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骂够了？”

    陆衍的语气听得她不寒而栗，自上而下睥睨着她的视线倏尔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