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上菜的间隙，苏玥跟着小二去后院找清水洗手。

    苏玥一走，魏芝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起码不用再装成苦兮兮的样子。

    掌柜在一旁观瞧了许久，他手指捻着胡须，接过后厨传来的菜亲自端到他们桌上。

    “所谓知人知面，公子怎么任由内人揽下这桩事？”

    陆衍只点头，“有劳提醒。”

    刚端上一盘菜，香喷喷的冒着热气。魏芝盯着菜的眼睛冒绿光，她已经饿了两天，迫不及待从筷桶里拿出筷子，旁若无人吃了起来。

    再等疤女伸手过来时，陆衍挡住她的手腕，侧头冷声道：“装可怜这招对她管用，对我可不起任何作用。将身世编得这么惨，你有何居心？”

    魏芝讪讪收回筷子，架在碗上，随手摸了摸头上的帽子。

    她咽下嘴里的饭菜，语气平淡，“公子怎会以为我的经历全是编造的，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可我脸上这道疤做不得假。”

    陆衍嘴角都懒得勾起，半眯着眼睛睨着她，眸光内的嘲讽显而易见。

    “就凭你这副模样。”

    “公子也喜欢以貌取人？”魏芝冷笑了声。

    陆衍道：“不然呢，还是说你除了偷东西之外的时候，心地都是善良的？”

    魏芝一时语塞，她也是看人着装才偷东西的，想着借他们的富，济一下贫。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缺钱的主，哪知道偷来这么个玩意，也用不出去。

    苏玥一回来，也感觉不到气氛不对劲，直接坐在他俩之间的位置，“别愣着呀，大家难道都是用眼睛吃饭的嘛？”

    魏芝闻言笑出了声，隔壁桌也有人偏头看了他们这一眼。

    张庆抵了抵蒋十伊的胳膊，头往隔壁桌轻微撇了下，然后低声道：“你背后那小娘们，像不像你女人？”

    蒋十伊慢悠悠放下支在长凳上的腿，显然对他的话是不相信的，但他很认真地看着他，他这才堪堪侧过了点头，望向背后那一桌。

    懒散的神情瞬间有了变化，他视线变得凌厉，回过头后，又去看了后面那女子一眼。

    昏暗下的轮廓，有六成像他刚娶过门没多久的娘子，但仔细一瞧，还是发现她们大有不同，主要是眼睛，后面那人的眼睛偏圆。

    “还真稀奇啊。”另一同伴也看见了。

    陆衍没关注桌上两人的谈话，反而是注意到了向他们这桌打量过来的目光。

    她同桌男子的目光冰冷，蒋十伊神情没什么变化，看了两眼就收回视线，百无聊赖，继续踩着凳子，端起酒碗，仰头喝尽。

    “那个恶霸是什么模样，他有没有什么其他同伙？”苏玥问得格外细致。

    魏芝揉了揉鼻子，目光在桌上菜盘子上乱瞟，嘴里胡乱应付着。

    陆衍看出来这女的说出的内容有限，只是车轱辘话绕来绕去，遂开口制止还要问问题的苏玥，“苏玥，先吃饭，别问了。”

    “你叫什么？”魏芝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现在换她来问问题了。

    苏玥手指着自己，“我吗？我是苏玥。”

    “苏，玥。”魏芝口中喃喃念叨这两个字。

    苏玥不疑有他，这人只说自己叫小魏，她便这么称呼她，“小魏，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将你的事告诉我大哥，让他替你做主，把坏人都抓起来！”

    魏芝嘴唇嗫嚅，眉心倏地皱起，旁边苏玥还在念叨：“你不要害怕，要不我将我的衣衫送你换上如何，虽然穿过了还没洗。”

    “你大哥也姓苏吗？”魏芝问。

    “那是当然，名字跟我的还有点像，叫苏煜，小时候娘喊大哥，我总以为她是在叫我。”苏玥忆起了小时候的事，一瞬间还有点开心，再过一天就能见到三年不见的大哥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习武之人，风吹草动都能听见，更何况是客栈一层这相对封闭静谧的环境。

    “她哥是臬司的头儿？”张庆声音略微惊讶，但人还算淡定，不由得多向他们那桌瞥了几眼。

    同行另一人听到他们跟地方刑名有关系，已然是有点慌乱，甚至把手伸进腰带里握上了弯刀刀把。

    蒋十伊依旧如常，专心吃菜，喊了声：“小二再来盘牛肉。”顿了顿，又道：“再加一壶酒。”

    小二高声：“好嘞客官您稍等。”

    “慌什么？”蒋十伊说得云淡风轻，“他们就算抓人也不会派两女的来抓你。”

    同伴额头上出了冷汗，呆若木鸡的样子惹得他对面的张庆笑骂：“瞧你那怂样，年纪比小十大，这胆子却不知道让谁吃了去。”

    魏芝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人竟然是苏煜的妹妹。

    “怎么了？”苏玥见她好像是僵住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陆衍吃完饭，他根本不清楚苏玥有什么好在意她的，倒是他右手边那张桌子的几人，虽沉沉坐着，但隐约有点真人不露相的意思。

    尤其是背对着的那人，他的眼神看向苏玥时，目光深沉，陆衍攥紧拳头，才能忍着不将手里的筷子掷出去，戳穿他的眼。

    又过了约半炷香，最里面的那桌三人终于起身，同伴先去柜台付今天的账，张庆先行上楼，蒋十伊舒展着双臂，跟在后面。

    陆衍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头发扎了一半，额前发丝被一抹额束着才不至于挡到眼睛，一双眼睛睁不开似的，应该是喝多了。

    蒋十伊经过他们这桌时吹了个口哨，苏玥听见抬头望了他一眼，然后皱了皱鼻子，她闻到了一股酒气。

    “你女人？”蒋十伊看着陆衍，嘴角撇向苏玥一侧。

    陆衍下颚绷紧，被不相关的人问了个这样的问题。

    “与你无关。”他冷冷道。

    蒋十伊反应极快，“与我无关？那她就不是喽。”他嘴角勾起的笑带了点自嘲的意思，心道这世上不只他一个人这样，在女人那讨不到半点好处，也算是落得了点安慰。

    他两上楼后，同伴才匆匆忙忙从袋里掏出银子，因太过着急，不知道掉了个什么物什，他也没看清，低头左右看了地板两眼，没发现掉了什么东西，这才系上袋子，跟着上了楼。

    柜台前的桌子边，魏芝的脚动了动，在地上踩了踩。

    住房只剩两间，苏玥想着先付钱，但掌柜却表示可以明早走后再一并结算。

    陆衍瞥了眼那小乞丐，拉苏玥到一旁，“她有问题，你跟我将就一晚。”

    他的话笃定且奇怪，苏玥甩开他的手，“我跟小魏在一起才不会有危险，我更应该提防你吧。”

    “你宁愿信她也信不过我？”

    苏玥搅着手指，目光撇向墙上挂着的竹筛，“陆渊，最多再过一晚，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分道扬镳。挺好的。

    赶路的时候叫他不要离开她，现在要和他分道扬镳。

    陆衍沉吟了会，才说：“可我不想你受别人骗。”

    “那你呢，你骗过我吗？”

    陆衍一时语塞，沉默不言。

    连名字都骗了。

    苏玥笑笑，视线重新转向他，“没事的，我不在乎。”遂转头和站在一旁的魏芝上了楼。

    他们住的两间房门对门，陆衍开门时，转头望了眼魏芝，带了警告。魏芝只撇过视线不再去看他。

    进了房间，苏玥把包袱扔在桌上，点亮烛火，屋内的床虽不大，但两个女子也能将就着挤一挤。

    苏玥本想大剌剌躺在床上，猛然想起屋内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她先是拿了一套外袍和内衫出来，让魏芝不嫌弃就换上。魏芝也不跟她客气，只是依旧带着警惕。

    见她脱下了那身灰扑扑的衣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之后，苏玥眼前一亮。

    人果然是要靠衣装的。

    苏玥又拿了自己的小梳子，帮她梳顺头发，又用帕子轻轻蘸水，一点一点替她擦掉脸上的污迹。

    “很漂亮。”苏玥赞叹道，忽略掉她脸上的那道掌纹似疤，她五官清秀精致，额间湿水的发丝，衬得人像沾湿了露水的翠竹那般。

    眼睛最能传递情感，让人看清内心的想法。

    苏玥的善意和乖巧不像是装出来的，她和她那外貌俊雅，实则阴郁狠辣的哥哥，天差地别。

    这真的是一母同胞么？

    当她心存侥幸，真以为找到了能替她伸冤的人。但没想到也只是由一个魔窟，掉进了另一个魔窟。

    她苦苦坚守的东西，却一点点在哄骗中，拱手予人。

    “你别担心，我赠给你银钱，你去学门手艺，或是干其他的也好，总归可以平安度过一段时间。”

    苏玥见她发呆，晃着她胳膊。

    魏芝回过神来，轻点着头。

    她心里冷笑，自打江梓杭出事后，她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好过的了。

    两人盖着一床被子，挨得近。苏玥一夜睡得很沉，几乎听不到一点响动，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她自然苏醒过来，翻了个身，却发现旁边的位置空空。

    苏玥揉着脑袋起身，望向床外，桌子那也没人。

    小魏一个人能去哪？

    她踩着鞋子，随意披了件外衫在身上，在屋内走了几圈，屋内空荡荡的，外面后院的公鸡打鸣，她也不想再睡了，遂翻着行李。

    可翻着翻着，苏玥越来越清醒，她装银子和路引的袋子哪去了。

    门被连环敲得咚咚响，陆衍拨开门闩，开门的动静有点大，他刚睡醒，脑子昏沉，不耐烦地眯着眼，出现在眼前的却是苏玥清醒焦急的样子。

    走廊其他人也有的开了门，陆衍看见昨晚大厅那一桌的那男的正盯着苏玥看，顿时清醒，一把拉过苏玥进来，带上门。

    “你怎么起那么早。”陆衍只说了这句，就回头去床上拿外衫套上。

    苏玥抿着嘴，不敢说话。

    陆衍整理好衣衫回过头就见她低眉望着地上，是她犯错时会有的样子。

    “怎么了？还是说那人不是女子？”陆衍一瞬间脑子里亮光闪过。

    苏玥摇摇头，话在嘴里转来转去，愣了好一会才说：“她把我的钱全拿走了，还有给驿馆的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