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而别

    “你好,阿顾。”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就像天生带着让人平静的力量,让顾漪刚升起的火气消下大半。

    顾漪向后靠在床头,“怎么了,有事吗?”

    房间里只玄关处亮着一盏灯,昏暗的光线让顾漪的神情有些模糊。

    话筒里的人敏锐地察觉到顾漪的情绪,“抱歉,是打扰到你了吗?”

    “我现在在m国,来LS山脉度假,忘记和你说了。”顾漪此刻的心情也平静得差不多了,语气平和下来。

    “实在抱歉。”温宁语气歉然,“那我长话短说。快到月底了,这个月的心理咨询你是愿意尝试暂停了吗?”

    一个月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顾漪垂眸不禁陷入沉思,温宁作为她的心理咨询师已经有差不多五年了吧。除了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每个星期去他那里一次。此后四年里,她每个月都会定时去他那里一次,风雨无阻。而他却早在一年前开始建议她停了这项咨询。

    听起来很荒谬是吧?

    毕竟哪有人会把一小时五千的咨询费往外推的,可他偏偏这么干了。

    理由是“她心中那个点已经暂时无法挖掘,也没有必要再挖掘”,换句话来说,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其实不错了。

    不仅如此,温宁还跟她开玩笑说“再这样下去,这钱收得我良心不安啊。”

    只是她内心却有些抗拒这件事情。因为生活中仍会闪现几个瞬间,让她隐约感觉心中像有什么幽灵般的东西出没,横亘着让她惘然。

    “我......”顾漪停顿了下,睫毛颤了颤,眼前不禁浮现出陆渊的脸——那是一切的开始。

    而自重逢后,他先是救她于生死之境,后又相处的这几天如好友般自然平常,过去的爱恨似乎已时过境迁,烟消云散了......

    她抬手覆上心口,感受着胸腔间心脏规律的跳动,平稳而有力,没有半分错乱。

    话筒里的人见她沉默,十分体贴地道:“我不是在赶你,阿顾。这只是一个建议,不要又任何压力,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顾漪深吸一口气,作出决定,“不,温宁你说得对。我这个月的咨询就不去了。”说着,她又停顿了一下,“以后的,以后再说吧。”

    “好的。那我不打扰你睡觉了。”温宁声音中带着丝丝浅笑,然后温柔地道:“晚安,阿顾。”

    --

    圣诞节已近在眼前,顾漪起了个大早将自己的行李整理好,准备下楼和陆渊好好交涉关于她要回国这件事。

    结果,预料中的大战没有发生,因为顾漪下楼便被Wendy告知陆渊有急事要处理,昨晚便出门离开了。

    顾漪听后一愣,她原本想和他作个告别,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也好,说实话这个严重缩水的假期她过得还不错,她也难得享受了几分宁静和快乐,因为这个豪华的庄园,也因为陆渊十分周全的招待。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来个可能会扫兴的句号呢。

    Wendy在一旁见顾漪沉默,十分热情地询问道:“我的荣幸能够帮助到您什么吗?在陆先生离开前,他说要我们要满足顾小姐你提的要求竭尽所能地。”

    顾漪不禁被他如此机翻的中文逗乐了,本来还有些感慨的情绪也一扫而空,笑着对他说:“请帮我安排一辆车,送我到圣保罗机场,非常感谢。”

    “这,您不留下过圣诞一起吗?”Wendy震惊。

    “我有急事,麻烦你了。代我向你们老板问好”顾漪对他微笑点头以作示意,便转身去楼上取行李,不再理会身后金发管家的大惊失色。

    --

    万米高空之上,广袤的蓝天上划过一道长又洁白的飞机尾云。

    飞机落地刚魔都,顾漪一脸肃杀,拖着拉杆箱出了机场,便直接杀去公司,直奔老板的办公室。

    顾漪推开门的瞬间,她的老板——老包正悠闲地嘬着茶。

    她突然的闯入显然把他吓得够呛,只见包老板咳嗽连连,然后一边咳一边挥着手让她坐。

    顾漪完全没闲心和他唠家常。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是不是想上岸离场了?”

    还没等老包有所反应,祭出第二句:“你弄到的业务贷款是对应应收账款的,你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最后顾漪盯着对面老包的眼睛,扔出王炸第三句话:“你是想在里面安度晚年吗?”

    顾漪这一连串的话扔在包老板脸上,那是炸得包老板目瞪口呆,抖索着嘴唇指着她,半天硬是没憋出来一个字。

    顾漪见他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抿着唇别过头看向窗外,也不禁沉默下来。

    六年前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吧,正是她人生低谷黑暗之时,那时的她拿着名校offer却接连吃闭门羹,别看现在眼前这位中年老男人一副不靠谱的模样,可正是那个时候的他,在她的绝境中,递给她一份宝贵的机会和信任,让她的能力有施展之地。

    世界上从不缺有能力的人,那些能成功的人无不是左手握有能力,右手抓住大气运的。

    所以她能有今天,在短短四年里坐上公司的CFO的位置,老包对她的知遇之恩是她不能不铭记在心的。

    包老板接二连三地接收到多到爆的信息量,正囫囵搓着脸,搓完脸问:“这些,你都从哪里知道的?”

    “我从哪里知道的重要吗?”顾漪早有猜测,倒也冷静得快,转回头,神情冷峻地开口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想进去吗?现在收拾烂摊子,还来得及。”

    “你,你,你......”他此刻总算理清点头绪,但一张老脸上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有这么严重吗?”

    见她的老板似乎还有点不死心,顾漪也直接撕破脸皮,毫不留情地点破:“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缘由,好好的现在想要套现离场。”

    “而那个越过我,直接被你交给吴副总的项目,就是为给那笔凭空出现又消失的钱打掩护。”

    “我们公司资金链在上年开始出现一些问题,而前段时间,你自己牵线搭桥到私募也好,或者某位资金掮客,表面上看是你利用了和x企的供货关系多虚增一些合同,搞到了一波现金流。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位掮客想干什么?”

    “他...”老包支支吾吾半天。

    “他想让你收购某家上市公司,对不对?”顾漪懒得和他扯皮,继续道:“但你没有把那笔钱用在收购上,而是填了窟窿。而现在,你是不是以‘继续帮他上市收购’为条件在和掮客谈判,否则双方都将血本无归,而掮客现在的要求则是要你签下股权质押协议。”

    “我说的,对也不对?”

    “这,这,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些的。”老包简直快要疯了。

    “别急,我还没说完。”顾漪抬手制止了老包,语气冷讥。

    “你知道现在金融掮客玩得有多花吗?左手理财右手放贷一条龙,明股实债,表外供应链金融,啥搅到一块儿,那可真是五毒俱全。所以他们的钱是哪来的?他们真正的业务是什么?难道是给你这种老板做慈善的吗?”

    “你如果签下那份协议,他们便可以让你在规定里还不上钱,然后报警把你送进去,把他们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而你多年的心血也便毁于一旦了。”顾漪冷着脸问,“离那个还款的期限还有多久?”

    她话音刚落,老包的脸色已经煞白如纸,额头上冒着豆大的冷汗,是肉眼可见的慌张:“两个月不到,那那,现在怎么办?”

    顾漪平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已经离婚了,俞姨已经拿到股份了?”

    老包连连点头,“协议都已经签了。”

    顾漪打量了几眼对面的男人,这眼神莫名让包老板觉得他像是菜市场里被称斤的猪肉,不禁毛骨悚然,磕巴道:“然,然后,怎么办?”

    顾漪微笑着收回视线,说出的话却比寒冬的冰还冷酷上几分:“还能怎么办,砸锅卖铁还钱呗。”

    “然后,报警。”

    老包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她,吓得差点摔下老板椅:“!”

    “你说什么?”

    同一时间,远隔太平洋的某幢豪华别墅里,陆渊语气冰凉地发问,狭长的眼尾沾染上一丝戾气。

    整片空间内弥漫着低气压,所有人都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眼观鼻鼻观心,一旁被他家boss死亡注视着的Wendy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板里。

    Wendy也不敢再拽他那蹩脚的中文,狂飙着英文努力解释道:“顾小姐说她有很急的事需要离开,她的神情非常严肃。但她临走前留了一封信。”

    陆渊面上没了表情,垂着的眼眸里一片晦暗,让人不由心生危险的感觉。

    他沉默了良久,才再次开口,“信在哪?”

    Wendy连忙上前带路,来到放着一堆药的桌前,那堆药上放着张白纸。

    陆渊抬手拿起那封信。

    上面写着短短一行:急事,已归。记的按时吃药敷药,感谢这段时间的招待。——顾漪

    说是信,其实更像是被人匆忙从本子上撕下来的半片纸,主人甚至连一张完整的纸都不给,边缘还撕得毛糙又不规整。

    这张纸的主人敷衍的态度,简直昭然若揭。

    “那,那滑翔伞和山顶木屋的那些布置呢?”Wendy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撤了吧。”

    陆渊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瞳孔黑沉,有一瞬间似有黑雾将从里面溢出来,在一旁的Wendy看得有种想夺门而出的冲动。

    不过只是一瞬间,陆渊那暗沉的神色便消散了,快得让Wendy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只见,男人慢条斯理地将那张纸撕成碎片,嘴角勾起一抹温柔到诡异的微笑。

    “顾漪,你很好,你给我等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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