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南边，天气便愈发恶劣。
这一路上看到的，不仅是蛇虫鸟兽大迁徙，就连距南荒海百里内的居民也都无法忍受严寒而举家北上。
这时候丁晟纯的乾坤袋倒是起了大作用，往日里攒下的那些美食、干粮，才过一日就已被分发了个干净。蒋盛仪和杨廷余他们都在帮忙分发食物。
其实丁晟纯的乾坤袋已经很大了，食物一直都装得满满当当，在此灾难前却显得犹有不足，他只好不停地给掌门师伯发求援消息，好安排弟子去自己的乾坤空间内填充食物。
羽空那边以陆承云为首的则忙着给逃难的人们治疗冻伤。
林颖抱着乾坤袋走向队伍末尾的那家人，年迈的老爷爷坐在牛车上唉声叹气地捶着被冻坏而僵硬的右腿，小孙女无助地站在一旁，捏着爷爷的衣角小声呜咽，小女孩的父亲还在忙着清点车上的家当。
林颖的心猛地疼了一下，看了一眼这一家三口人，又看了看自己怀里最后一块烙饼，迅速回头望向离自己最近的杨廷余。杨廷余也掏空了荷包，面露无奈与不忍。
林颖只好将这唯一一块烙饼踯躅着递了过去。
老人连声道谢，却摆摆手不愿接下，一直表示自家带的干粮够用了。
见林颖执拗地伸着手，只好示意小孙女接了过来，小女孩糯糯地叫了声“谢谢姐姐”，然后将烙饼又递给了自己的父亲。皮肤黝黑的汉子手足无措地捧着烙饼看向老人，老人却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对不起。”林颖心里更难受了，却说不出我们带的干粮也不多这类话。
“都会好的，姑娘。”老人反过来安慰她，“再北一点就都好了。”
这时陆承云走了过来，仔细地瞧着老人的右腿，伸手揉捏了几处穴位和肌肉。本以为跟先前那些人一样好治，却见他拧起了眉头。
“太严重了，拖的时间也久。况且老人家年纪又大，恐怕无法恢复如初了。”陆承云叹道，“我先尽力帮您减轻痛楚。”
说话间，陆承云已经往老人右腿上的某个穴位输送起灵气。
老人感激地看着他，“我已经快活到花甲，哪怕死了也算够本了。”
“爷爷要长命百岁的。”小女孩扁着嘴反驳道。
“我们从离南荒城最近的下罗村来的，”老人的儿子连忙接过话头，“咱村已经冻死了不少人，我们还算跑得早的。只是那冷气跑得太快了，我爹跑慢了一步……”
说到这里，汉子红了眼，“我媳妇为了把我爹推出来，活生生给冻在原地了。”
才四五岁的小女孩懵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转向仙风道骨的陆承云，“大哥哥，你们是神仙吗？是去给我阿娘还有隔壁王婶婶解冻的吗？”
丁晟纯闻声赶来，已经听完了对话，皱着眉问：“请问一下，南荒城那边是什么情况？”
林颖摸了摸小女孩脑后乱糟糟扎着的小揪揪，不敢接话。
老人叹了口气，“本来是一个好好的晴天，我儿还念叨着要去地里除除杂草，突然一下天就全黑了，家里的大黄狗也叫个不停。但也没别的事……可后来黑了两天，我觉得心慌，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就催着儿子儿媳收拾家当，准备去隔壁朱山村孩子二叔家看看，就看到……”
老人的眼眶也渐渐红了，他低头拿衣袖轻轻按了按眼睛，没再说下去。
可众人已经明白了，看来朱山村离南荒城更近。
在旁边揣着手听故事的另一家人也凑了过来，那家汉子说道：“俺家是明乡的，没他们家离得近。俺们只是因为降温太厉害才跑的，那冷得，裹几层棉被都挡不住。”
丁晟纯沉吟了一会，又问道：“除了极夜、狗吠、寒冷外，可还有别的异常？”
这两家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的。”却听小女孩再次开了口，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丁晟纯，“跑的时候，我听到那边有声音。”
“什么叫声？”丁晟纯追问。
小女孩苦着脸挠了挠头，“就是……就是……呜——哄——的。”
“那不是就狼叫嘛。”她爹扯了她一把。
“不是的不是的。”小女孩仍在努力地找词汇来形容，“狼叫我也听过的。不是的。”
小女孩形容不出来，急得原地转了好几圈，突然转脸看到自家拉车的牛，眼睛一亮，指着牛叫道：“跟牛爷爷叫声好像！”
牛爷爷……孩子你是不是小名叫图图？
林颖快速打断了自己的联想，问道：“大师兄，会不会是野牛成精了？”
“冰系的牛？”丁晟纯迟疑着吐出几个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还不待他细想，陆承云已经放开了老人的右腿，又细细摩挲了一下左腿，才长舒一口气，“老人家，以后可多下地活动筋骨，兴许能更快恢复。”
话音刚落，老人迫不及待地挪动了一下右腿，面露喜色，“果真是神仙嘿！不疼了！”
“我们不是神仙，还在修行。”陆承云微微笑着回复完，又转向丁晟纯，示意借一步说话。
而后三人挪到了不远处，捏了张隔绝凡人的隔音符。这时，其余几人也分发、看诊完毕而聚拢过来，参与讨论。
陆承云道：“根据之前得到的信息，应是鱼类、海洋生物。陆地妖兽无法撼动荒海。”
“那啥玩意的叫声会跟牛叫类似呢？”杨廷余问。
他一说，众人立马想到了一个更加难以置信的方向——
“不会是……吧？”袁媛惊讶得甚至都说不出那个字来。
“？”林颖的思维显然没跟上从小在修仙世界长大的这几位，“虎鲸蓝鲸座头鲸？”
大家也被她说得一头问号，某种庄严肃穆又金光灿灿的幻想画面突然被打破，偏向了另一种冰冷沉重的巨物。
“呃……好像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钟上松嘴角抽了抽。
“那你们本来想的是什么？”林颖好奇地问道。
“……”
没人回答她，毕竟【龙】这种生物，早已灭绝数万年，是一段比震雷山飞升的那位太太太太太上长老还要久远得多的、无人查证的历史故事。
众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丁晟纯开了口：“赶路吧。”
“好的好的。”
“走吧走吧。”
“……”
临行前，林颖回头看着方才的小女孩那单薄的打着补丁的衣物，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厚绒大氅，心念一动，刚一抬手解开系带就被丁晟纯按住了手。
林颖不解地看着丁晟纯，丁晟纯摇摇头，给她重新系好后就把她拉回飞剑上。
飞行途中，林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为什么？”
丁晟纯瞥了她一眼，耐心解释：“首先，这是一件防御类法器；其次，并非我舍不得一件低阶法器，而是对于逃难中的老幼来说，这不是一件保暖衣物，它会成为争抢的祸端。”
林颖想反驳说对凡人而言就只是衣物而已，却又忽然摸到了那温软丝滑的面料和精致细腻的绣花。
见林颖垂头不语，丁晟纯又好心补充了一句：“出门在外，不要考验人性。”
“可是……他们一家有三个人，刚刚咱们只给了他们一张烙饼。”林颖还是有些不忍地嘟囔着，“这哪吃得饱呀。”
说到这里，丁晟纯突然笑了笑，语气终于轻松了一点，“表面上当然只有一张烙饼，旁人便不会生出要去抢的心思来。他家还有个壮劳力呢，为了一张烙饼，打了伤了不划算。”
林颖抓字眼还是很会抓，“表面上？”
丁晟纯点头，顺手用大氅那毛茸茸的帽子盖住了林颖的脑袋，应声道：“对。”
“大师兄，我看不见了。”林颖被大帽子盖了满脸。
“将身体压低，”丁晟纯的语气重新严肃起来，“准备进入风暴区了。”
众人在下罗村落了地。
无他，只是因为一边飞行一边防寒，杨廷余终于灵力不足，自己栽下去了。
借此机会，丁晟纯与陆承云合力撑起了灵力防护罩，众人也纷纷换上了厚绒装，掏出干粮袋里新增的食物啃吧了几口，支起火堆开始烧热水喝。
杨廷余揉着摔疼的胳膊，望着村口的一团团人形冰雕，目光有些呆滞。
“七师兄你还好吗？”林颖摸索着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刚想掀起帽子看看，却被杨廷余一把盖得更沉了。
“……”林颖顿在原地，“我现在连天色是不是黑的都看不到了。”
杨廷余扯着她的帽子将她拉回火堆边，声音也闷闷的，“没什么好看的。”
没人再说话，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寒风刮擦着防护罩的呼啸声。
林颖也只好裹紧了大氅，老老实实地缩着。
不知过了多久，锅里的热水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又是好一阵杯盏碰撞的清脆声。
杨廷余用健康的那只胳膊碰了碰林颖，“伸手。”然后塞给她一杯热水。
林颖将双手从大氅里伸出来去接，先是被冰得一激灵，而后又被烫得一激灵，“七师兄，你的手好冰。”
杨廷余撇了撇嘴，语气不善，“不冷。多留点灵力等会赶路。”
说罢，伸手去火堆上方取暖。
“丁道友，你怎么了？”这次出声的却是陆承云，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丁晟纯面露疑惑地盯着自己的手，不由问道。
丁晟纯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他挥手结了个法阵，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丁师兄？”这下，身旁的蒋胜仪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的灵力被压制了，至少降低了一个小阶。”丁晟纯面色凝重，“我是金系，按理来说不会受极端天气影响。”
众人闻言均是脸色一变，纷纷运气开始感受自身灵力。
“我、我降低了两个小阶。”周雯苦着脸。
“我也是。”樊向循垂头丧气。
“我跟丁师兄一样，只降低了一个。”钟上松的语气听起来还有点小小的自豪。
“……”
林颖迷茫地晃了晃自己的双手，然后又捏了个诀，啥也没感受到。
“空……空了？”林颖觉得有些惊恐。
一旁的丁晟纯快速反应过来，摸了摸她的脉络，表情更奇怪了，“……什么空了，你没受影响。”
林颖这才松了口气，想来是太急切，忘了自己根本还是一知半解。
除了林颖，其他人都多多少少被强制降低了境界，一时间，气氛再次沉重起来。
林颖干笑两声，想活跃一下气氛，“可能是因为我本来修为就不高吧。”
喔嚯，结果没人接话。
又沉默了很久后，丁晟纯做了个决定：“陆道友，可否随我一同进村看看？”
陆承云颔首，“好。”
两人的鞋履走出防护圈，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
林颖从未觉得自己的听力这么灵敏过，依稀听见风声中传来丁晟纯的声音，他们好像是要去“度”什么，但太远了，听不真切。
难道是……度过二人世界？
林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两人的形象。
别说，还真别说。
一个仙风道骨温润如玉，一个清贵出尘灿若骄阳，还真挺般配！
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当林颖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时，周围的人却忽然都站了起来。
杨廷余拍了拍林颖的脑袋，“大师兄传音叫你也一起过去……该去看看的。”
林颖一下子蹦起来，“我终于可以摘掉帽子啦？”
杨廷余低低地“嗯”了一声，林颖得到同意后忙不迭地摘下帽子，纵使四周黑乎乎一片只能勉强视物，也舒坦地猛地呼出一大口白气来，“呼——这样呼吸畅快多了。”
但接下来林颖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转身后望着村口的那一座座冰雕，嘴巴都忘了关上。
虽然看不清楚具体形状以及内容，但她心里很清楚那些是什么。
饶是以前看过不少末世的小说文字描述或是电影展现，都不及眼前这一幕来得真实且震撼。
那些都是演的，是建模的，是后期的。
而眼前的这些包裹着的，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远处的丁晟纯与陆承云已围着整个村子布好法阵，正要入阵眼作法超度亡灵。
徐锦洙先动了，慢慢地走了近去。其余人也默默跟上。
刚一踏出防护罩，林颖猝不及防地被寒风吹了个趔趄，刺骨的冷意疯狂地往自己衣领里钻。林颖不由得紧紧将大氅裹住自己，好不容易抵御掉一部分严寒，乍一抬头，还是被风雪迷了眼睛。
还好她还记得学过的一点防御法术，勉强保住了自己整张脸。
走得越近，林颖的心跳得越快，偏偏脑子似乎被冻住了，乱糟糟的，一时间什么情绪都涌不上来。
她觉得鼻头有些酸涩，好像想哭一场。可眼眶被这寒风吹得干涩得厉害。
陆承云和丁晟纯对视一眼后微微颔首，然后各自闭上双眼，双手掐了几个法诀后盘腿原地坐下开始念咒吟咏，顿时整个法阵内金光大盛。
层层叠叠的阵法圆盘升起飞速旋转，终于使得法阵内暖融了片刻。
陆承云睁开眼站了起身，重新捏了几个法诀。
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冰雪渐渐消融后，露出其中包裹的村民。可村民们一旦暴露在空气中，便瞬间消散成灰，零落成泥。
此等意外使得陆承云一下子呆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杨廷余惊呼道。
蒋胜仪咬了咬牙，“这些人体内并无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