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启睡了几百年，是最近才醒来的。睡之前自己的山头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类的踪迹，现下已经被人类给围了。
——他们发明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房子还有能动的盒子，将自己的山头给围了。
这对于上古蛇族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还没等他发作，竟然发现之前给自己守山的小弟们也混迹在这些人类之中，行为举止跟人类大同小异，一看就是有样学样。
？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给他守山的小弟们被他抓上山，见他醒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了“建国之后不能成精”的憋屈生活，说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好几十年了。最憋屈的是人类的食物太好吃了，但还得花钱买，他们不太会赚钱，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饿死倒不会，就是经常被馋哭。
律启在山头坐了很多天才将这些事儿消化完了。
等等？度西呢？妖族没落成这个样子，他身为妖神都不管吗？
正在准备撸串儿的小弟们突然感觉自己要被隔空抽走，凭着本能眼疾手快抓起了面前的几把烤串儿。
待知晓缘由，才将度西岭这十几年的情况粗略说了说。
“妖神度西为了让妖族生存下去，给度西岭设了结界，有妖神度西的首肯才能进去……但是，谁愿意在里面安逸着呀？”
“安逸？”
“对对对，我们不得出山守着沉睡的您？这样您醒来了也不会两眼一抹黑不是？在人间奋斗虽然难了些，但是为了老大，我们在所不辞。”
几个小弟紧紧抓着手里的烤串儿，眼神儿也直勾勾的盯着烤串儿，一边表忠心一边咽口水。
律启一时分不清究竟自己是他们的老大，还是烤串儿是他们的老大。
他问：“确定你们不是为了这口吃的？”
小弟们齐齐咽了咽口水再齐齐摇了摇头，“那不能，那不能。老大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是以老大为重的。”
“放这！”律启面前凭空多了一个鎏金陶瓷盘子。
他下巴微扬，“滚吧！”
“啊？”
“啊！”
小弟们恋恋不舍的将手中的烤串儿放下了——呜呜呜，他们都还没来及开席呢。
律启有些好奇地尝了尝那些烤串儿——
之后就每天混迹在人群里，吃吃喝喝。本想杀上度西岭再找度西打一架，一雪前耻的计划也搁置了下来。
今天律启想换换口味，他听说这家炒菜很好吃。
没想到会闻到度西的味道。
度西的本命珠，竟然挂在一个人类的身上。
这个人类，还是个女的。
几百年不见，度西那个冷面怪竟然找媳妇了？
能看上他的，眼光得多差啊？
律启的眼睛恢复如常，看向满听的眼神满是嫌弃，“你这眼光得多差啊？”
满听还在思考“度西”、“媳妇”、“本命珠”这几个词的意思，冷不丁又听见这么一句。
见她满脸不解，律启解释道：“你眼光是有多差，才能看上度西那样的，去给他当媳妇。”
“啧？如果……”律启的眼睛又因为兴奋而变成了绿色的竖眸。“如果我抓了度西的媳妇儿，他那张万年冰块脸会不会……啪！就裂了！”
律启冷不丁掐住了满听的后勃颈，一个呼吸之间，两人便进入了一个布满绿色薄雾的地方。
似乎是察觉到了满听呼吸不畅，律启松开了手，疑惑道：“这样抓兔子的时候也没见兔子呼吸不畅啊？”
“……”
满听无语，突然就明白了度西岭小学存在的意义——妖族确实需要普及九年义务教育。
她猛咳了几声，深吸几口气，仍然呼吸不畅。很显然，这里的绿色薄雾并不适合人类来呼吸。
律启本想将她脖子里的本命珠拽下来，没想到红绳也是特制的，他只能拽长了些，拿在手里把玩。
绿色的薄雾一层一层绕了上去。
他颇有些小人得志，手上用了些力道，“憋不死你！”
度西岭，在山口挖蘑菇的松月凉猛然站起了身子。
他的本命珠，在律启手里。
小满……
松月凉闭上眼睛。
眼前是绿色的薄雾，满听急促的呼吸声传来。
她竟然在律启的域中。
域，是妖的道行高深到一定程度所能产生的属于自己空间。这种空间，人类并不能生存。
松月凉慢慢站起身子，在身前凭空画了一个繁杂的符咒。
符咒半人多高，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发出的光时强时弱，似乎是在抗拒什么。
不多时，整个度西岭的结界慢慢散出柔和的光，肉眼可见。
“卧槽！”
正在院里晾衣服的熊出爆了一句粗口，他摸出手机直接开了群视频。
结界的光骤然变亮，熊出眯了眼睛，大声道：“木老，归老，自地震之后咱们度西岭又天降异象了。”
木老无语，“……”
归老嫌弃道：“让你多读书你不听，让你多听老人言你也不听。这不是什么天降异象，这是度西岭的结界。”
“啊？那为什么突然就亮了啊？”
归肃一噎，他也不清楚，只能问了木余，“木老，为什么啊？”
木老眯了眯眼睛，长叹一口气。
这符咒……
他竟没发现是什么时候，妖神大人竟然把自己的本命珠交了出去。
至于交给谁，根本不用想——除了小满老师没有别人。
所以，小满老师竟然把妖神大人的本命珠带出度西岭？
妖神大人也好，他的本命珠也好，是都不能离开度西岭的，两千多年了，从未离开过。
这不科学！！！！
木老惊道：“这不科学！！！”
“啥？”熊出耳尖地接了话，“木老，你一个妖怪在妖怪的地盘上，讲什么科学？不对，木老你竟然说话了，这不科学！！！”
木老没应声。妖神大人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住在神殿，他要忙起来了。
律启很快便对本命珠没了兴趣。
他重新看向了满听，不停地问问题，活生生一个十万个为什么。
“你不是个哑巴吧？怎么一句话也不应？”
满听越发难受，根本没力气回应，她都有些要站不住了，只能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这妖怪看起来，真的很中二。
“把你的嘴给我闭上！”
满听猛然睁开眼。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声音消失后，本命珠里透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光，满听面前的绿色的薄雾被强势劈开。
混杂着松月凉身上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她没来及呼吸就朝后倒去。
下一秒满听就被松月凉抱了个满怀。
“小满？！”
满听微喘，“我没事！”
她抬头看过去，面前的律启已经躲开老远，换了一副样貌。
绿色双眸，长发长衫，腰间一条蛇纹鎏金腰带。
轩然霞举，跟刚才痞里痞气的少年完全不同。
松月凉将满听的脑袋摁回自己的怀里，“别看了，我比他好看！”
满听，“……”
现在好像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律启咬牙切齿，“孔雀开屏！等下我就在你媳妇面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松月凉对“媳妇”这两个字甚是满意。
他嗤笑一声，“也不知道谁两百多年前被我打到晕厥，这会儿才从地底下钻出来。”
律启气急败坏，身上的仙气儿散了个干净。
“我那是大意了！大意了！”
“哦——”松月凉拖长了声音，“大意到一晕晕了两百多年。”
“度西你不要总是提这件事儿，有本事咱俩再打一架！我一定不会再让着你了。”
“我不跟蠢货打！”
“你说谁蠢呢？”
“已经没事了，站好了！”
松月凉松开了满听，朝前迈了一步。
“但是我打蠢货！”
后面一句他是对律启说的。
“啊？”
“哎？”
“啊！”
“卧槽！”
“度西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用蛮力打人呢？这一点儿风度都没有！啊……你下手轻点儿！”
“你知不知道，人类在妖怪的域无法呼吸？”
松月凉没有动用任何术法，只以气力，拳拳到肉。
“啊？我……哎呦！我一时……”
律启是真的睡太久，已经忘了这事儿了。
他突然有些心虚，自己好像差点儿就把度西的媳妇儿给憋死了。
但他嘴上却不肯说软话，“我要不这样，你舍得踏出度西岭吗？”
回应律启的是更加密集的拳头。
“你知不知道，她是小满？”
“你记没记住，她是小满？”
“我知道了！我记住了！我现在知道了！我现在记住了！”
律启快哭了，他可是特意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裳，现在已经被度西揍得破破烂烂的了。
“我下次不了，哎呀，你别打了！咱们能不能光明正大用术法打一架？度西你这样，你这样不讲武德！”
他算是知道了，宁可惹妖神，不能惹小满。
松月凉冷笑，“你再敢动她，我让你长眠不起。”
律启又挨了一拳后，突然福至心灵——拿捏了小满，就是拿捏了妖神。
他呈大字型趴在地上，蓦然笑出了声。
然后被松月凉一巴掌拍晕了。
松月凉抚平了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犹豫了一会儿才敢转身。
他垂着眼，又过了好半天才朝满听伸出了手，试探道：“走吧！回家。”
满听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少年，嘴角偷偷弯了弯，将手放了上去。
松月凉也偷偷弯了弯嘴角，又迅速拉平。他将涌到喉头的血咽下去，强撑着写了一个半人高的符咒。
片刻后，两人出现在度西岭的山口，脚下是那片快被松月凉挖秃的蘑菇田。
“咳咳咳……”
松月凉弓起身子，剧烈咳嗽之后，他吐了一口血出来。
“松月凉！”满听瞬间变了脸色，伸手扶住他，“你怎么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松月凉这才敢看她。
她的眼睛里只有担心和着急、没有一丝一毫害怕和抗拒，他放心地晕了过去。
满听慌了，“松月凉？松月凉？”
小皮卡被留在青城，她现在根本没办法带松月凉回拨云处。
“校长大人？小满老师？”
熊出疾步而来。
“熊师傅，我们在这！”
满听松了一口气，她刚才太着急，都忘了自己可以给熊出打电话。
熊出看着倒在满听肩上的松月凉，双眼蓦得就红了。
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妖……校长大人……”
“瞎哭什么？”归肃蹒跚着追了过来，在熊出脑袋上敲了一记，“不吉利！”
熊出迅速抹了一把眼泪，拍了拍自己的嘴。
满听看向归肃，“归老，松月凉这是怎么了？”
“小满老师，先送校长大人回神殿吧！”
有些事情，还是妖神大人亲自来解释比较好。
两只神雁盘旋而落，其中一只身形暴涨数倍，匍匐了身子。
满听扶着松月凉坐了上去，她暂时分不出心思来感叹这些超出认知的人物动物或者事物。
松月凉靠在她身上，体温在慢慢降低，她将人搂得更紧，想让他的体温高一些。
神雁飞得很稳，直接飞进了度西神殿，神殿内灯火通明，木老已经等在神像前。
神雁刚落稳，满听怀里的松月凉散成星星点点涌入了供奉在神殿之上的神像中。
她将挂在胸前的碧玉圆珠拿了出来，“他需要这个吗？”
木余开了口，“妖神大人既然让您收着，收好就行了。”
果然，松月凉就是，妖神度西。
满听摸了摸右耳上新长出来的痣，垂下了眼睛。
“许个愿吧！”
“别太过分的。”
“想去落日山看日出吗？”
“度西最喜欢有人陪他看日出了。”
“咱们明天早上去神殿看日出，就算是这次的供奉了。”
“你看你没有沐浴更衣，愿望还实现了，只能说，度西他……”
“度西他应该很喜欢你……”
原来，神明是你，你是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