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

    午夜的H市,璀璨的灯火逐渐暗淡,唯有街边的路灯日复一日地为晚归的行人照亮归家的路途。

    程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时间已近凌晨一点。

    作为一名基层交警,工作繁琐而忙碌。这天早晨他7点10分到单位,7点30到8点30参与了交通拥堵路段的早高峰执勤。

    执勤结束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单位整理汇总了城市路段安全隐患排查报表,而后是接待交通事故伤亡家属,交通事故警勤处理,查处货车超载情况,嫌疑人询问笔录制作,队内对抗演练等一系列的任务。

    一天几十场警情,简直可以用“脚不沾地”来形容自己。

    程屹脱下身上厚重的冬季队服,拍却一身的寒气,整个人仰躺在客厅大沙发上。他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揉捏着眉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程屹双手一撑,就着沙发坐了起来。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解锁,手指往下滑了好多下,才看到那两条被工作消息淹没的私人讯息。

    一条是来自程父的,问他今年过年回Y市过还是依旧留在H市。

    去年春节,程屹大年夜要值夜班,因此提前给程父买了来H市的高铁票,俩人在表哥沈睿家一起吃的年夜饭。

    今年的排班通知已经提前出来了,程屹的春节假期有5天,终于可以回Y市过年了。他简短地回复了程父的消息,并叮嘱他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另一条消息是俞心的,送达时间是傍晚六点半。望着手机屏幕,程屹脸上的困倦扫了大半,他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俞心似乎是在邀请他一起回母校看看。

    他斟酌良久,开始回复俞心的消息,一行字敲敲删删,停留了好几分钟才发送出去。

    【抱歉,警情有点多,没顾上看手机。今年过年我在Y市待到初五,你可以选一天高铁过来,到时候我去车站接你。】

    发完消息,程屹站起身,想给自己倒一杯热水。直到发现桌上的恒温壶里空空如也,才记起自己早上出门太过匆忙压根没顾得上烧。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慢慢踱步走到落地窗前,站在十几层的高楼上,往下眺望远处城市的灯火,一双如星的眼眸隐隐闪着光。

    那站得笔挺的修长身影,隐在半拉的窗帘下,似一棵孤独而寂寥的青松。

    其实他也有很多年没回过锦绣中学了。确切地说,自高考那日起,他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程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七年前那个炎热的夏日,Y市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大约有下雷雨的态势。

    那年高考,他的考场就在本校,不用像俞心和胡跃然他们那样要赶去相隔半个多小时车程的外校考试。因此早上第一门语文考完,他照例走路回家吃午饭。

    程母为他烧了可口的三菜一汤,为了不影响下午的考试发挥,她只顾着给程屹夹菜,全然不过问上午的考试情况。

    反倒是程屹,一脸乐呵呵地谈论起上午的语文卷子,并自信满满地告诉母亲,自己发挥得还不错。

    饭桌上,程母原本平静的面容染上轻松的笑意,她又夹了一块可乐鸡翅放到程屹碗里,口中念叨着:“再吃一块鸡翅,大吉大利,下午的数学稳定发挥。”

    程屹被自己母亲神神叨叨的样子逗得哭笑不得,只好立马塞进嘴里,表演了个一口脱骨。他放下碗筷,故意拍了拍肚皮说:“妈,可不能再吃了,听说吃得太饱会变笨的。”

    “呸呸呸……赶紧把刚才的话收回去。”程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也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伴随着手机来电铃声的还有窗外隐隐传来的几声闷雷。

    程屹见母亲接起手机却不说话,正想问问怎么了。话还没说出口,只见程母瘦削的脸霎那间变得惨白,嘴唇也跟着不住地颤抖起来。

    “出什么事了吗?”程屹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你爸的队友打电话来说……”程母泫然欲泣,几乎说不下去。

    “我爸怎么了?”程屹焦灼道,眼眶不觉红了。

    “说你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中午他们在下菰县那边查酒驾,有个醉酒驾驶的司机,车上带了刀……你爸被刺了两刀……”说着,程母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

    看着母亲无措的模样,程屹一边掐着掌心,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母亲身旁,用力握上她的手:“在哪个医院,我们马上打车过去。”

    程母显然还在恍神,眼神仍旧呆滞地应道:“阿屹,妈……妈自己去,你下午……先去考试。”

    程屹心中暗暗做了决定,他一把拉起母亲便往门口走,坚定的语气让程母不容反驳:“妈,高考还有很多次……我爸的命却只有一次。如果今天我不跟你一起去,你觉得我能安心考试吗?”

    程母知道此刻自己已无法阻止儿子的决定,只得作罢,在程屹的搀扶下俩人快步走出家门。

    程家住在老城区,离Y市人民医院不算远,打车十多分钟。只是因为正值高考期间,周边交通管制,车辆需要绕行。因此等他们赶到医院已是20多分钟后的事了。

    走到医院门口的那一瞬,一道闷雷响起,接着暴雨如约而至。

    一道玻璃门之隔,门外是哗啦啦的瓢泼大雨,门内是医院的众生百态。

    手术室的大门紧闭着,“手术中”几个字恍得程屹眼睛生疼。

    几个中年男人面色凝重地在门口等待着,一言不发。为首那个男人年纪大概四十来岁,身穿“Y市交警大队”队服,见程屹他们赶来,难掩脸上的愧疚和焦灼。

    程母哽咽道:“大康,他进去多久了?”

    被唤作大康的男人抹了一把脸,声音有些颤抖,回道:“嫂子……辉哥他……已经抢救了快一个小时了。”

    程屹快步上前扶住差点摔倒的母亲,低声同父亲的同事打招呼:“周叔叔……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们今天中午在下菰县那边路口查酒驾,本来都快完工了,后面又来了一辆货车。司机明显是喝了酒的,态度很强硬,不配合我们的工作。”周大康一边回忆一边说,“是你爸最先发现司机拿了刀,情况太突然了……当时我在另一边的路口,等我和另一名队友赶过去帮忙,你爸已经受伤了……”

    这时,靠在手术室门边的一个年轻男人走上前来,对着程屹母子抹眼泪:“嫂子,辉哥腹部那一刀是帮我挡的,真是对不住啊!要是我当时能及早发现,或许……”

    程屹低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年轻男人,个头不高,深蓝色队服背后写着“辅警”两个字,左手胳膊缠着厚厚的纱布,额头也包了一块纱布,显然同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

    “怎么能怪你呢!如果不是那个醉驾司机……”程母并没有失去理智,她试图安慰面前那个和自己丈夫一样同为辅警的年轻人,却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只得转头靠在程屹的胸前无声哭泣。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拉开了,医生戴着口罩急切地呼唤患者家属:“程辉的家属来了吗?程辉的家属来了吗?”

    程屹先一步上前回应:“在这里,医生,我爸怎么样?”

    “患者肩部中刀,肌肉被割断。腰部中刀,导致肾脏破裂,失血性休克。这儿有几份同意书需要你们签字。”

    刚刚年满十八周岁的程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签字竟然是在父亲的手术同意书上。直到签完字,他才发现握着笔的手不住地颤抖。

    这一刻,程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乐观。

    放弃这一年的高考,父亲生死未卜,母亲伤心欲绝,他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塌陷。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半分,因为此刻他是这个家,是母亲唯一的依靠。

    后来,程父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被推出了手术室,但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ICU住了半个多月,之后转入普通病房,等到程父从医院回家,已经是两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程父住在ICU期间,程屹和母亲每天在医院的走廊上打地铺,生怕自己离开医院一刻,就会有噩耗传来。等程父转入普通病房,俩人也是寸步不离地日夜陪护。

    在这样每天绷紧了精神度日的情况下,程母病倒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整个人消瘦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头发白了大半。她开始经常胃疼,吃不下饭,人也愈发消瘦。

    程屹劝母亲去做个胃镜,可程母以忙不过来,没有人员陪护为由推脱了。嘴上答应着等程父出院后就去医院查一查,只是还没等程父出院,她便晕倒在了住院部的走廊上。

    后来,程母查出了胃癌,也住院了。

    高考前,程屹原本计划着高考后和几个好友一起去Y市的海边玩,因为俞心他们之前总吵嚷着说要在毕业那天一起去看一次海边日落。

    只是那个蝉鸣声声的暑假,当所有高考学子都在庆祝毕业快乐时,程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Y市人民医院住院部的大楼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所有美好的愿景和期许都成为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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