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

    林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边笑容怪异,手指紧扒住绢帕一角,轻声道:“真的吗,真这么巧?”

    季书瑜仍坐在石椅上,闻言也并不同她辩驳,只以一双妙目幽幽望向梅薛温,神情低落,道:“妾身又何尝不是一直在寻四爷,方才兜兜转转迷了路,一时不察还崴了脚,妾身的腿眼下还疼得厉害。”

    美目氤氲,其间华光流转,是远甚于烟雨青雾的美景。

    见她执着的盯他,梅薛温垂眸回视她片刻,将其面上的信誓旦旦悉数收入眼底,方才俯身握住她微微抬起的纤细脚踝,神情自然的将其搁放于自己腿上。

    “这里?”

    修长有力的手指于她脚踝上轻按,他声音低沉,似有抚慰人心的能力。

    “伤的不重,夫人是想回院上药,还是继续留下来用膳点?”

    估摸着他是信了顾行知的那番说辞,季书瑜摇头,神情乖巧,顺从道:“只吃糕点哪能吃饱,今日逛的有些累了,夫郎带妾身回去罢。”

    梅薛温微微颔首,转了身体的朝向,挺拔宽阔脊背呈露于她面前,目光朝外望去。

    这是要背她……

    季书瑜一愣,有些紧张的抿了抿粉唇,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方才缓缓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要环攀上他的脖颈。

    林若被冷落在一边,见状面上挂着温和笑意,手里的帕子却是险要被绞烂。

    倚姣作媚,当真是不知廉耻。

    不曾想她尚未触及他的衣物,却见梅薛温已是动作自如地直起身来,身高颀长比她高了足足几个头,投射落的阴影能将人整个包裹其中。

    他垂手轻拂衣摆上的灰,抬眸环顾一番亭外的几棵垂柳,似像在评估那棵更为粗壮结实,接着迈开长腿,径自到亭后的一棵柳树底下停落。

    又摸出腰间以皮革束着的短刀,十分轻松地从树上伐下一段粗细适中的木干,将其上的柳枝悉数砍去,打磨至光滑平整。

    季书瑜瞧着那截粗木干,和他手中眼熟的短刀,面上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待打磨好木干,梅薛温方才重新步入亭中,垂首注视那张芙蓉面,将手中物什递入她白嫩的手心,语气含着温润浅笑,道:“借助此物应是能省力些,夫人。”

    忽视身旁一脸幸灾乐祸的林若,季书瑜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姿态闲适地支着那只木干直起身,另一只手径自穿过梅薛温胳膊下方,十分自觉地挽住他。

    忽略周身的低气压,她盈盈笑道:“夫郎真是体贴,咱们回屋吧。林姑娘下次再见。”

    胳膊上环着的力度愈发收紧,梅薛温瞧了她几眼,也懒得再挣扎。

    二人相携而去,只留林若一人独自立于亭下,目光幽怨的望着前方。

    一路上两人俱是不发一言,待回到院中,梅薛温领着季书瑜至梨花木桌旁坐下,反身去寻药膏。

    她将那截木干立在桌腿旁,以手支颐,冷眼看他忙碌。

    心中盘算起来,择日不如撞日,也该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梅薛温拿着只小瓷瓶走近木桌,将其置于她手边,又落了坐。

    “观夫人方才行动还算自如,好似只是简单的扭伤,想来用此药应是足够了。此药质稀,需多次叠涂至伤处施以揉搓,夜间再以热水泡浴一刻钟,估摸明日便能好全了。”

    季书瑜撇开眼,不肯看瓷瓶,只是垂首看自己的指尖。

    梅薛温侧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得微微挑眉,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她眉眼低垂,缄默了半晌,方才闷闷不乐地答道:“夫郎日理万机,妾身本不该因为这些琐事劳烦夫郎照顾……因而心中愧疚,有些难过。”

    他笑而不语,静默地继续听她说话。

    “妾身自小体弱多病,汤药补物从不断落,身边也是侍女嬷嬷贴身服侍在侧照料着,且妾身毕竟是女儿家,有些私事也不好麻烦夫郎及夫郎身旁的侍从去做……因而妾身斗胆,想向夫郎讨要一个侍女来身边服侍。”

    她一头乌发垂落颈侧,长翎睫羽微颤,神情不安。碧蓝衣裙衬得一身雪肤愈发白皙细腻,于窗棂投射的光束下显出美玉般的荧光。

    妙目湿润,犹若静水浮皎月般同他盈盈而视,不发一言。

    梅薛温抬臂落在桌案上,以指节轻轻叩击桌面,面具底下唇角微勾,顿了半晌,方才应道:“那……夫人要谁?”

    并没有一口否决,倒是比想象中好说话的多。

    季书瑜轻舒一口气。

    自两人成婚后,他便忽而变得善解人意了许多,同第一次见到的凶恶草匪好似大为不同了。

    难不成这便是百炼钢化做绕指柔的威力么。

    她面上笑容真实了几分,幽幽妙目中浮现出隐隐的欢喜,只觉得他如今看着也是顺眼许多。

    “她叫庆心,是妾身回到宫中后第一个熟悉的侍女,性格沉静稳重,待妾身很是体贴入微。”

    “嗯,明日我命人将她送来。”

    梅薛温应声颔首,整了整衣袍,从座椅上起身。

    季书瑜以为他有事要外出,正想着要不要送送他。却见那高大的身影忽而蹲落在她跟前,伸出一只大掌握住了她的小腿。

    为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她反射性的抬脚稍稍往后缩了缩,待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动作,抬眸对上他那双瞧不出情绪的眼眸,有些不自在地讪讪的笑,道:“夫郎……要做什么?”

    “自是上药。侍女明日才能过来,而为夫今日正巧并无要紧事要忙,夫人不必担忧占用为夫的时间。”

    梅薛温语气仍是平淡无波,单手握着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去剥她的绣鞋罗袜。

    瞳孔骤缩,季书瑜猛猛摇头,双手环在自己大腿根部,想要收回足:“夫郎的手如此金贵,合该是舞刀弄剑、挥笔洒墨、拨弦弄筝的。这点小伤怎可劳烦夫郎亲自为妾身涂药,妾身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然这些话于他而言只如耳旁风刮过,眸光未有波动,双手极稳,不曾让她挣脱开一分。

    季书瑜只觉被握着的那只脚忽而微凉,细足上的绣鞋罗袜被人悉数褪下,弃至一边,曝露出底下的一只雪白纤足。

    因为常年避日,肌肤细腻通透,若乱琼碎玉堆雪,白净无暇。指腹下之触感滑腻温润,犹若抚触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暖玉,暗生温香。

    感受到他手下有意无意般的摩挲动作,寒凉指尖若蛇信子轻扫,所过之处留下丝丝密密的湿润之感,她挣扎的动作忽而静止,身体有片刻僵硬。

    这是她头一次受到异姓这般亲昵的接触,还是一个认识不过几日的男人,季书瑜怔住,粉唇嗫嚅半天,却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铜制面具遮掩住他面容,叫旁人如何也窥探不出他此刻究竟是何情绪。

    真不公平。

    但事已至此,她再反抗好似也无甚意义了。

    她本就是暗阁培养出来的一柄美人刀,早在第一天进入暗阁中便被人规划了一条出卖美色获利的道路。

    既是由暗阁抚育长大,那为暗阁而死,便是她永远逃不脱的宿命。

    她不能真的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美人可以稍微拿乔,提升自己的身段;但美人绝不能不知趣,或者倚姣作媚,否则很容易打破平衡支点,于高枝上被跌死。

    何况,眼下她还要‘依靠’这个人破局。

    不过是皮肉的触碰而已,只要未曾真正失身,她的筹码便还在。

    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面前人此刻心绪好似有些不定,梅薛温眉眼淡然,垂眸又见她将方才涂抹上去的药膏无知觉的蹭到他的暗色衣袍,神色不虞,手下力度忽而加大。

    声音如若覆着冰霜,“快好了,别动。”

    感受到轻微的痛感,季书瑜方才缓过神来,忍住从他手中挣脱开的欲望,弯眸含笑,道:“好……多谢,夫郎待妾身可真好,方才只是还有些不大习惯,并不是诚心要拒绝夫郎的好意,夫郎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补救下方才的举动,但见梅薛温无波无澜的好似并没有将她这些话听入耳中,或者即使听了也没将其当回事,便也识趣的静默下来。

    药膏的气味徐徐弥漫于室内,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清苦之感,并不好闻。但它在她脚踝上化开,却隐隐带起一股幽兰香气,很是惑人。

    梅薛温将药膏涂抹完毕,起身去窗下摆放着的水盆内取水净手。

    季书瑜借机去取了自己的绣鞋罗袜,待收拾好了自己方才彻底安定下心神来。

    二人在屋中一道用了晚膳,申时三刻前院派人来唤梅薛温去议事,他命侍从收拾了碗筷,方才转身离去了。

    季书瑜也无甚么事要做,如今腿脚‘不便’,也不好再出去随意走动,便打算早早歇息了。

    解下纱帐,正于睡意朦胧间,忽听闻枕边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擦之声,片刻后又很快的安静下来。

    她不以为意,翻了个身,心道一句当山匪也真是勤苦,每日早出晚归,抿了抿唇再度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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