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

    秦玉箫很快便熟悉了翊坤宫,所有布置皆是按照前世。站在宫殿中央,她又想起了前世临死前,在此处与谢凛的对话。

    她知道自己如今想要什么,渴望什么,希望什么,怜悯什么。

    她体会过冒失的滋味,她莽撞过,执着过,疯过癫过。

    所以她,难得心软一次,不想谢凛后悔。

    她发现,深陷泥潭的不止她一人,龙潭虎穴不止她一人闯过,有人与她一般心怀不甘,也有人含冤而终,世上原有如此多不公,她想拉他出深渊。

    夜里风寒,窗纸被吹得呼呼作响。

    忽然,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略带笑意,像钩子一样的尾调,“贵妃娘娘,看来臣来得不是时候啊。”

    “来都来了,还说那些作甚?”

    片刻后,谢凛厚着脸皮坐在窗边,半个身子探进来,嘴里叼着根枯草,扯着嘴冲她笑。

    秦玉箫抬眼望他,话里有话,“难得我换了那么多次宫殿,谢大人依旧能悄无声息混进来。”

    谢凛身姿矫健地跃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俨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从翊坤宫偏殿到如今的主殿贵妃娘娘,不知何时,臣能沾娘娘的光,进一次坤宁宫的后院?”

    秦玉箫知他是在同她玩笑话,“怕是等不到那天,本宫就进慈宁宫了。”

    二人一来一去地互相打趣,秦玉箫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个东西,是个小药瓶。

    她将精致的瓶子捏在手中,指尖不断地摩挲着,语气轻飘飘的,“谢大人可还记得,一年前在广陵时你给的。”

    谢凛看清楚后脸色一变,抿紧了唇。

    “你莫要误服了。”好多话堵在口中,他却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怎么这副鬼样子,又没叫你吃。”秦玉箫不明所以,收了瓶子,一挑眉,“我自有打算。”

    又道:“你调查得怎么样了?可需要我对你施以援手?”秦玉箫略轻佻地笑了笑。

    谢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啧,不劳烦娘娘,只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望娘娘多加指点。”

    秦玉箫莞尔一笑,“自然。”

    又聊了几句,谢凛神色庄重起来,沉思着,“如我们所见,宋忆任职后也一直受到皇帝的监视,想与他取得联系难上加难,我只与他在皇宫交谈过几句。”

    秦玉箫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只见过宋忆一面,模样……倒也算俊俏的小公子哥。

    谢凛斟酌片刻,“有些……跳脱。”

    “那只有……让他自行找到你们,才能将此事继续推进。”

    “他是个孝子,这两日鲜少上朝,皇帝也从不逼迫他……对了,和亲一事……”这件事在他心里压了一日,最终还是觉得应该告知秦玉箫。

    她猛地抬眼,“怎么样?”

    “皇帝决定让长乐公主远嫁。”

    “何时?”

    “重阳节。”末了,他又添了一句,“贤妃娘娘与公主还不知。”

    他的后半句话,秦玉箫猜到了。若是贤妃知道了,按她的性子,虽不会一吵二闹三上吊地寻死觅活死缠烂打,但也难抗打击。况且年岁已长,这辈子就那么一个亲生女儿。

    “嗯。”她淡淡地应了声,抿了口茶压下心头的思绪。

    谢凛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娘娘,您要不要……”

    秦玉箫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意思,看向窗外,“我做不了什么。”

    事关大邺社稷,为了江山太平,嫁一个公主,事半功倍的好事,朝廷里,哪会人想去阻挠?

    边关几万将士用性命换来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机会,对于大邺,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秦玉箫,你别介怀。”

    “身负苦难,很难有人如你一般仍心怀慈悲。”

    秦玉箫闻言,忍不住朝他投去略微讶异的目光。

    这辈子她不再居高临下地冷眼旁观,踏入世俗后所深感体会的人情冷暖,比权力地位,更令人沉醉。

    “夜深了,你回去吧。”

    “好,臣告退,娘娘早些歇息。”

    谢凛走后,秦玉箫出了屋门,夜里凉爽,秋风顺着她飘逸的衣摆拂过肌肤,月光下婆娑的树影映照在略微斑驳的宫墙上,抬眼望去,漆黑的夜空中挂着几颗星星,依稀可见。屋檐有鸟儿停留,一刹那又扑腾着翅膀飞远了,鸣叫声愈发微弱。

    翊坤宫里的一草一木,没有人比她更为熟悉。

    秦玉箫轻阖上双眼,在树叶的拍打声中,感受风的踪迹。

    这一刻,她忽然想到前世的自己,那是入宫第二年,隆冬,子时。她披着白色大氅站在院中,冬夜里天寒地冻,风带着雪从远方赴约而来。

    “若……时间愿为我停留。”

    她唇瓣开合,喃喃道出了那句话。

    再次睁开的那双眼睛,秋水剪瞳如湖水般清明澄澈。

    之后的每日清晨,秦玉箫都比往常起得更早了些,端上为沈荣准备好的粥前往养心殿。

    “陛下。”

    李福海见她来了,自觉退下。沈荣下了早朝,正在批奏折,“爱妃坐吧。”

    “陛下,您先趁热喝了吧,对身体好。”秦玉箫将粥搁在桌案上,温声说道。

    沈荣身体不比从前,除了上早朝,他鲜少出门,闻言,他拿起汤匙尝了一口,“不错,技艺有所提升。”

    “那便好,既然陛下喜欢,臣妾便日日洗手做羹。”

    沈荣将批完的奏折扔到一边,眯着带笑意的眼睛看她,“和亲一事,朕已经下决定了。”

    他这般说辞,秦玉箫并不意外,虽摸不透他的目的,但还是含糊不清地回应道:“那大邺,就能再安稳一阵子了。”

    沈荣指尖敲打桌面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只听他缓缓说道:“你……难道就不好奇是何人吗?”

    秦玉箫嫣然一笑,垂着视线收拾茶盏,“谁嫁过去,结果不都一样,何必刨根问底自找不痛快呢?”

    她没看见沈荣什么神色,顿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是长乐。”

    “可惜啊,长乐才十二岁。”

    她声音轻柔,眉心微蹙,模样哀婉。沈絮的命运与上一世一模一样,年纪小小便为家国大义被父亲嫁去的遥远寒冷的西北,直至沈荣死去,她也没有回到大邺来过,甚至没来过一封家书。

    有传言道,在她嫁去的第一年,老匈奴王就死了,她又嫁给他的儿子。第二年,就思乡过度,郁郁而终。

    宫里传言真假掺半,后来宫里人换了几轮,这个公主就被淡忘了。

    “过一阵子,宫里要筛选新的宫女太监,你既已掌了六宫之权,这些也一并交由你分配管理。”

    “是,臣妾遵旨。”

    夜里又起风了,秦玉箫穿着里衣靠在榻上看书,烛光跳跃,晃得她眼疼,“蓝田,将窗子关紧些吧。”

    待蓝田手刚搭在窗棂上,秦玉箫想到什么,忽然一怔,翻页的手也停下动作,看向窗户,“也不必关太紧了。”

    她不知怎的,今日总是心神不宁,手中的书页过了许久才翻过去,想到如今宫里的事,手中的话本子竟也索然无味。

    她从前心中几乎仅有她自己一人,然而说实话,那日在城楼上,在见到张浦的那一刻,她确实心生不忍,可有无可奈何,纵然她野心勃勃,可也身不由己,手下的权力还不足以她伸到岭南去。

    “蓝田,我是不是变了。”

    她几乎没经过思索,就茫然问出这一句话,话音刚落,她接着就后悔了。

    蓝田垂眸,“姑娘,我从前的话,其实并不怎么准确,我自小跟随您长大,虽说您的行事风格与从前,甚至是与才入宫时大有不同,但我能看出来,您的初衷从未改变……恕奴婢多嘴。”

    “无碍。”

    屋内很静,蓝田的话尽数入耳。世间命运多桀,拉人一把这种事,她会以自己为主,再竭尽所能。

    近几天谢凛忙着派军的事务,鲜少夜里找她。

    重阳节前一日,贤妃来寻过她。一月不见,她人看着憔悴了不少,面色苍白,身形清瘦。贤妃坐了很久,来来回回就说了那么几句话,桌上摆着两杯茶,贤妃絮絮叨叨,一口没喝,秦玉箫她也没动,就双手交叠搁在身前,静静地听着。

    贤妃说了很多,却一句不提要她保住沈絮留在长安的话。

    秦玉箫一直注视着她,贤妃没有落泪,许是泪水早已干涸了。

    “娘娘,我还是舍不得我的絮儿……”

    贤妃硬生生憋着泪水看着她,一直到她走,都没有落下来。

    重阳节一大早,宫里忙忙碌碌的,可惜不是忙节日,而是大公主的婚事,没人笑得出来。

    秦玉箫从养心殿出来后,就去了长乐宫,她是贵妃,如今许多事宜都由她来主持打理。

    长乐宫也死寂沉沉,轿辇刚停下,她抬眼就看到了守在宫门外的谢凛。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谢凛对她躬身行礼,神色不露破绽。她虚扶了他一把,接着说道:“谢大人这是……”

    “娘娘。陛下命臣候在此处,送公主出嫁。”

    他话落,秦玉箫微微颔首,“辛苦谢大人了。”

    “不敢。”

    话罢,秦玉箫提着裙摆走进长乐宫,宫内各处牌匾上系了大红花。她今天身着浅色裙子,发髻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精致的脸不施粉黛,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

    一进门,就见一身着大红色嫁衣的女子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她的神色模糊不清,秦玉箫走近了些,唇瓣轻启道:“长乐。”

    话音未落,沈絮转过身来,一张还略带稚嫩的巴掌小脸早已上了妆,朱唇一点,额间一抹红色花钿,明艳动人。

    “宓娘娘。”沈絮对她行礼。

    良久,秦玉箫注意到她看向自己身后的目光,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消逝,目光黯淡下去。

    她知道,沈絮实在寻贤妃的身影,可惜,沈荣怕贤妃失态乱了阵脚,不许她出宫。秦玉箫想了想,与蓝田耳语几句,蓝田颔首,随后转身就走。

    “你母妃昨夜与我在一道,睡得晚了些,我已命人去催,莫急。”这句话,是对沈絮说的。

    “多谢宓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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