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目成仇

    从英武殿离开后,谢凛顶着风雪策马出了长安,深夜的官道雾凇沆砀,马蹄踏在泥泞的雪水中。

    到达山林时已是后半夜,他还是那身黑衣,被笼罩在渐停的雪中,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寒风。

    他对一切充耳不闻,径自走进幽深的林子,利刃般的风刮刺着他的皮肤,一双泛红的眼睛充满泪水,黑发与风缠绕着,一副颓废模样。

    马儿于他身后长嘶,仿佛这世间仅剩他一孤魂野鬼游荡。

    谢凛跪在碑林前,盯着他曾亲手篆刻的字迹,忽然忍不住笑了,梨涡隐现,两行清泪于脸颊滑下。

    眼前模糊了一片,恍惚朦胧间,他仿佛看到几千温暖明亮的长明灯烛光于面前摇曳,看到英武殿里忠魂长眠,看到新立起的萧家祠堂彻夜永明。

    他艰难地张开手掌,妄图用指尖去触碰那抹烛光。忽然,灯灭了,他从恍惚中抽身,周围是凄冷的碑林,他的手搭在墓碑上,抚摸着锋利的笔迹。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等到一切都来不及?为什么要等到一切皆为时已晚?

    谢凛僵硬苍白的双手捂住脸,肩头颤动。

    “谢凛……”

    他堪堪抬眼,看见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是周衡玉。

    “哈哈哈哈哈……”

    周衡玉这一次,什么都没说。

    “衡玉,如果我收手,那关外的几千士卒,要如何算呢……”他仰面,任由细小的水滴砸在脸上,喃喃道。

    “呵,有些人,生来就是疯子,要什么挽救?”他轻笑,故作无奈地缓慢摇头,“沈德义,沈德音……好名字……”

    秦玉箫浑浑噩噩地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黑暗,她不知睡了多久,这又不知是哪一天的深夜。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谢凛坐在榻上盯着她,手中捻着一张写着名字的信笺对她阴恻恻地笑。

    然后语调轻柔婉转地说:“沈德义,沈德音……好名字……”

    秦玉箫渐渐冷静下来,脑子依旧乱七八糟的,她掀开锦被下床,一身单薄的里衣站在床前。

    她耳边响起轻微的声响,是揉碎纸张的声音。

    秦玉箫缓慢抬眼,眼神不带一丝迟疑地向榻上投去,果不其然,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坐在那,见被她发现了,还稍微动了动身子。

    “娘娘,您睡了……五日了。”

    黑暗中,谢凛似乎张开手指冲她晃了晃,歪着头对她笑,只有一双眼睛月光下亮晶晶的。

    秦玉箫行至他身旁时,趁其不备横腿而上,谢凛轻易偏头一躲而过,她手向谢凛肩膀劈去,然而被他捉住一扯。

    黑暗里看不清楚周围,秦玉箫被一把拽过去,几经天旋地转,她后腰上抵了个锐利的东西,身前有谢凛压着,腹背受敌。

    秦玉箫眯了眯眼,启唇,语速飞快。

    “什么东西?”

    谢凛轻笑,故作无辜,不紧不慢地回答。

    “我的佩剑。”

    秦玉箫的手扶住他的胸膛,攀爬着,最后勾住他的脖颈,像深夜中索命的女鬼,“将军,不怕我杀了你么?”

    谢凛垂眸,漫不经心道:“娘娘,杀我前……您不想听我作解释么?”

    “是么?”她扬眉,笑得张扬,可惜谢凛看不清,“叛徒的解释,何用之有?”

    谢凛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任她千娇百媚,笑而不语。

    秦玉箫一掌拍开他,铁了心与他赤手空拳对阵,她身姿矫健,然而病中虚弱,打出的力度对于谢凛不过是小菜一碟。

    “娘娘还是,省省力气吧。”谢凛侧脸躲了几下,抱着手靠在一旁“好言相劝”。

    秦玉箫趁转身之际,指尖迅速从桌案上勾了一个茶杯过来,甩手,茶杯离手,向谢凛的俊脸飞去。

    谢凛“唰”地变了脸色,连忙侧身躲开。

    还是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非但不恼,还拍手叫好,“娘娘好身手!”

    他运使轻功,几步靠近秦玉箫,在她再次出手前一把擒住她的双手。

    秦玉箫被牵制住,男女力量悬殊,“谢凛,你果真是个卑鄙小人,枉我以为你存心改过,竟还想为你谋未来,呸!”

    她眼里浸满泪水,光影流转,毫不留情说出真心话。

    “怎么,令你失望了?”

    “哈哈哈哈哈,对你抱有期待?转瞬即逝罢了!肮脏的东西,简直配不上!”

    谢凛手上用力,捏着她腕骨的指尖泛白,将她逼迫至墙角,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秦玉箫,你果真一开始就这样想……”

    “果真,日日见你,真是令人作呕。”她泪流满面,嘴不饶人,几日压抑的悲痛霎时间涌出心头。

    天边吐出一丝鱼肚白,有一束天光从窗子里照了进来,照在秦玉箫脸上。

    “哈哈哈哈……”谢凛忽然放声大笑,眼底猩红,“好啊,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生不如死!”

    他忽然放开她,随意后撤两步,眼里满是怜悯与戏谑,秦玉箫听见他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字节,一字一句。

    “微臣向陛下请旨,以燕云十六州余下六州为聘,求娶永平侯府四姑娘,秦玉箫。”

    秦玉箫吐出一口气,长睫颤抖,似笑非笑,指着自己,反问道:“你说什么?求娶我?”

    谢凛唇边勾起的弧度渐渐扩大。

    秦玉箫笑了,“哈哈哈哈哈谢凛,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沈秋他同意了?”

    “陛下并未下旨,说——一切皆听您的意思。”谢凛语调毫无波澜,就像在向人陈述一件事实。

    蓦地,袖手旁观的他又补了一句,“求娶秦玉箫,换长乐公主沈絮——”他眼里带着算计的笑意,凑近秦玉箫耳畔,“平安归乡。”

    秦玉箫只觉得这世间都寂静了,脑中仅有他的这句话。

    “为何求娶我?”她选择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这是……同意了?”谢凛起身,打量着她的脸,面露讶异之色。

    秦玉箫不耐烦地加重语气,眼里满含愤恨,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我问你,为何求娶,我?”

    “我替大邺打了胜仗,迎了公主,不讨点东西说不过去,后来我想了想……这江山,还有美人——”谢凛冰凉的指尖戳在她脖颈上的凹陷出,“我都要。”

    秦玉箫挑眉,“好啊,我答应——嫁给你。”

    她明白,谢凛早已选好道路了,只是……这条路上,他们不是利用关系,不是合作关系,亦非分道扬镳,而是劲敌。

    她冷笑,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到最后因为目的相背而撕破脸皮,反目成仇,刀剑相向,常理之中。

    若是换了她,亦会如谢凛那样做,为了自己的目的管它什么关系,先下手为强,不择手段得到一切。

    已是月初,秦玉箫准备搬出宫,她与谢凛的婚事已经昭告天下,定在这个月中旬,她随谢凛出京嫁到北疆,换死里逃生的公主回京。

    她倒不在乎嫁到哪里去,嫁给谁,无论如何,无论何时,无论天涯海角,她依旧是秦玉箫。

    只是能换沈絮回来,一箭双雕,倒是划算。

    “蓝田,沈暮呢?”

    “姑娘,二皇子随芳春姑姑更衣去了。”

    她将玉兰所出的沈德馨给苏春照抚养,而刚出生不久的沈德音养在林潇湘膝下,其一母同胞的小皇子沈德义,则暂时养在几个太妃宫里。

    而她决定将渐大的二皇子沈暮带在身边。

    “其母已逝,往事不可追。”她这样说。

    夜里,她坐在侯府在长安的一处宅院里,沈暮在院子里与蓝田跑着玩,出宫时,她仅带了蓝田一人,就像入宫时那样。

    宋忆也出了宫,准备护送他父亲回岭南。

    “姨母。”沈暮将捧在手中的东西拿给她看,小声唤她。

    秦玉箫裹着大氅,看着沈暮小手中的那把雪笑了,“沈暮,你喜欢雪吗?”

    “喜欢!”

    “等我带你去北疆,日日都能见到雪。”

    “真的吗!”

    沈暮乐得喜笑颜开,踉踉跄跄地跑一边玩去了。

    正当她准备练练剑术时,有人敲门走进。

    “陛下。”

    “姨母。”

    来人是沈秋,披着金黄色的衣袍,独自一人。

    “夜深了,陛下因何前来?”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唇边挂着的浅笑。

    沈秋:“我来是想告诉您,有关张浦……我将他提拔出来,在岭南的一处学堂里教字,养活他的祖母。”

    这在秦玉箫的意料之中,“选贤举能,陛下英明。”

    她看着眼前半大的少年,忽然想起谢凛那夜说的话,欲言又止,她要不要提醒,他的老师,对这江山社稷心怀不轨。

    可若今夜不说出口,日后,她又以什么样的身份与立场提点他呢?

    “沈秋,闲来无事,多看看史书吧。”

    听听,她说得这是些什么话?

    沈秋一脸茫然不解,睁大眼睛看着他,随后眨了眨眼,“好。”

    “夜里霜华重,陛下早些回宫吧。”她微微福神,转身准备推门而入。

    身后传来少年尚稚嫩的声音,“姨母,你放心,谢大人是我的老师,无论如何,我不会做出离经叛道,背弃师门之事!”

    “沈家长子沈秋,感念姨母扶持相助之恩!”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万籁无声。她迟缓地回身看去,柔和的月色下,面色庄重的少年郑重地跪在地上,阵阵冷风里,他脊背挺得笔直,深深一拜。

    这一刻,撇弃所有的身份地位,他们只是彼此的血亲。

    沈秋登基后,抚慰战死的将士家属,关心民生,微服私访。地方呈上的奏折他会亲自过目,听取忠臣的谏言,提拔贤能,惩治奸佞。

    侯府也忙得热火朝天,沈秋一登基,永平侯夫妇的病立马就好了,陈千春身为少夫人,与嫡母一同预备着秦玉箫出嫁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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