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阳光有些扎眼，一束光将窗外老树枯枝的影子斜斜落在桌子上。

    靖州大学敬德楼三楼。

    许如歌坐在靠窗的边角上，清瘦的身影遮住了一半的枯枝，她侧了侧身，背靠着阳光，整个人蜷缩在臂弯里，睡着正香，黑色的羽绒服衣领将她的半张脸遮掩的严实。

    大三下学期的第一节选修课，几乎座无虚席，穿着棕咖色立领夹克的教授，正沉浸式的投入讲课之中，而旁边的多功能幕布上放在两张看似一样的图片。

    “图片中这两个人的笑有什么不同吗？谁来说说？”教授推了推他那黑色老花镜，不紧不慢的说着，丝毫没在意眼下这群学生早已经心不在焉，他扫了一眼签到表，眼神顺到第一个人名，“许如歌来了吧，那你说一下吧？”

    没人应。

    “哦，那第二位同学是.......”签到表是按照学号排列的，自然顺着往下走，教授拿起红笔正准备打叉，就听见有同学急忙说道：“她来了！”

    紧接着，就看见吕仲泽动作颇为夸张的用笔头戳了戳许如歌的手臂，“老师叫你呢。”

    双眼朦朦胧胧的睁开又合上，意识有些混沌，旁边的人一戳一叫，她却醒的极快，手背揉了揉眼睛，一双清秀的眸子快速的朝讲台看了一眼，立马站起身，专注的看着图片中的两个女人的表情，都是在笑，且笑的都非常标准，她凝凝神，“没什么不同，都是假笑。”

    “左边这幅笑起来时虽然扬眉，但唇角肌肉僵硬，右边这个遮住上下半张脸来看，会发现她是经过刻意练习的笑容”，许如歌分析道，她歪了歪头，琢磨道：“不过，这种碎表情单看毫无意义，因为在真实生活中不会刻意去放大某个人的某处肢体动作。”

    她说话平静有力，娓娓道来。

    教授点点头，没说话，也没有让她坐下的意思，反而单独调出一张照片，黑白色彩，看起来年代已久，照片上五个人，抱团，像是打架，“你看看这幅图片上，谁起的头？”

    同样是照片，这张照片显而易见是捕捉的真实生活场景，底下同学一阵小声喧哗，单凭一张照片就揣测出是前因后果，这未免难度太大，一时间，大家纷纷看向许如歌，同时也有人三三两两的小声讨论。

    许如歌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却变的更加专注，“老师，麻烦放大一下照片左下角。”

    这么一看，左下角还有个人，没露脸，只堪堪照出半个身子，看样子是往外跑的姿势，许如歌眼眸微微动了动，视线好似从左下角移到中间，又道：“放大中间的五个人。”

    五个扭打成一团的男人，其中两个背对着，只露出背影，另外三个人皆露出脸来，许如歌眉目一簇，细细看着那是三个人的表情，脑子里设想了好几种前因后果，但只有一种情况，会出现这种场面！

    此时，吕仲泽也琢磨出来点，和朋友交头，“应该是左下角那个女的，女的挑事，那五个男的争风吃醋，太简单了。”

    许如歌低了低头，瞧见刚刚提醒她的那男同学正在颇为得意的说着，她不禁皱了皱眉，肯定的说道：“右边第三个男的。”

    教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图片，原本不苟言语的脸上竟有了点笑意，口吻中略带欣赏“那就你来当我这门课的课代表吧。”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说对了。

    许如歌眼眸一顿，低了低头，没急着答应，也没有反驳，她自顾自坐下，但刚刚的睡意却一扫而空。

    几条热搜，让她的目光难得多在此停了几秒。

    ——“当红女明星疑似恋情曝光！”

    ——“许亦欢与男友逛超市，疑似同居！”

    许如歌左右滑动了几张图片，随意看了两眼，她不用猜，就知道照片上的男人是谁，手腕上那款手表前几天她刚见过，她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波动，手指轻滑，退出了界面。

    谁知就看见一条短信弹出，一串号码，她很熟悉。

    许君然：【回家一趟，今天是你爷爷生日。】

    讯息简短又直白，她和她父亲的关系也这般如此，没什么太浓的感情，她早已经习惯。

    一阵急促的下课铃响了，许如歌没回复，她淡淡的关了手机，快速的将书本和纸笔一起收拾进黑色斜跨包里，没听见旁边的男人说什么，他好像在和她拉扯着什么，“......你怎么看出来的？喂，许如歌......加个微信？”

    许如歌拉羽绒服拉链的手停顿了一下，抬头看见眼前的男生，后背头，大眼睛，鼻头略有些圆润，长相算是周正，但他穿了一件印满名牌LOGO的短款羽绒服，有点骚骚的感觉。

    “刚才谢谢”，许如歌弯了弯唇角，又道，“麻烦让一下”，吕仲泽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顺毛的侧身让路，眼看着许如歌下台阶快到门口，他唇角一歪，作了个顶舌，随即有些打趣的喊道：“歪，加个微信啊许同学！”

    许如歌头也没回就直接出了教室，她想起来了，刚刚拦住她的是好像叫吕仲泽，学号排在她下面，不过此人不仅是齐州大学的十佳歌手，还是校篮球队队长，反正还挺红。

    敬德楼红墙绿瓦，复古气息浓厚，而两旁一侧是自行车位，另一侧是载满排的梧桐树，冬天的梧桐，枯枝蔓延至天际，阳光穿插其中，莫名有些萧疏之感。

    “许如歌！”

    一下有人叫住她。声音高昂，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谢教授的课代表我劝你主动放弃。”

    许如歌拧拧眉，不知道哪儿来的颠婆在这儿里大呼小叫。

    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米色小香风和白色高筒靴的女孩，她脸庞更为精致，棕色的平弯眉，还有细闪的棕色眼影，以及粉嫩的口红颜色，将她点缀的更加明艳，金栗色的长卷发，留着八字刘海儿，标准的富家女，许如歌在她撩发之隙，看到耳钉和包都是香奈儿。

    同时，她闻到一股香水的味道，像是甜果香，有点浓。

    “哦。”她不作答。

    “哦是什么意思？”她喋喋不休的追问。

    许如歌原本低垂的眸子略过她那张脸缓缓向上扫，她被她追问的口气搞的有些烦，原本的困意一涌而上，少女的反骨一激而起，“这儿事是谢老师定的，你找他去。”

    “你以为我不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光说说就觉得恶心！”她说着还故意打了个颤儿。

    许如歌看着她，似乎在看一个神经病。

    随即不再废话，转身就走，身后的人不依不饶，“你夜不归宿，天天晚上泡酒吧，还陪老男人喝酒，反正......”

    “？”许如歌眉心一皱，满脸的问号。

    “黄语嫣？”吕仲泽也跟着出来，目光正落在她俩人身上，他瞧了眼黄语嫣，“干啥啊你，你刚刚说谁呢？”

    许如歌没理会儿身后人的对话，但她脚下却慢了一拍，只因她正好看见地上的两个影子交错，抬起眼眸，却不由得一愣，一恍惚之间，就听见身后的人突然转了音调，一声清响的夹子音出现，带着丝丝激动，“斯南哥！”

    许如歌心底咯噔一下，眉尾微抬，转身看过去，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黑色冲锋衣将他的腰臀比显现的极好，还未换下的西装裤恰当好处的贴合着他的腿部肌肉，显得禁欲又败类，她眼神不着痕迹的停留在他身上，内心感叹，怪不得是许亦欢看上的男人，果然......有几分姿色。

    随之，黄语嫣倾了倾身，就差整个人身子扑在谢斯南怀里，听见她用清脆的夹子音说道，“斯南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我爸想......”

    “抱歉，最近很忙。”他回的很干脆。

    不知他是在为了安抚而抱歉，还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冷漠，嘴上说着‘抱歉’，但却冷的不带一丝情绪，极其客套的礼拒。

    临走之前，谢斯南还回头看了一眼她，许如歌微微抬肩，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

    香奈儿姑娘气地原地跺了两下脚，许如歌没理她，却在内心为她感到一丝悲哀，她不知道今天的热搜男主角就是她口中的斯南哥哥。

    “我去！”吕仲泽轻嗤一声，紧跟在许如歌身后，“你该不会也看上他了吧......那我劝你趁早放弃吧”，吕仲泽眼神在许如歌身上扫过，想起刚刚她的神情，有些贱兮兮的说：“你没戏！”

    “别以为谢教授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你还真觉得自己能拿下他儿子......啧啧啧，虽然我专业目前不如你，但这种事儿上，我还是要劝你两句”，他往许如歌方向靠了靠，“你看见课上前三排的女生了么？好看不！都是因为谢教授他儿子......”

    “所以呢”，许如歌难得平静的反问道：“他很厉害么？”

    因为她确实对他一无所知。

    不过，她知道一点，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很喜欢他。

    一下子，吕仲泽不吭声了。

    因为他在她眼里看到的不是欣喜，不是爱慕，不是欲望，也不是探索，而是一种极其平静的询问，如同老僧敲钟般寂静无归，看不到一点世俗的欲望，她就好像只是稀疏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吕仲泽恍然间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千年老二！

    吕仲泽叹了口气，眼底低暗，“厉害！相当厉害！他破案率全省最高，去年刚刚晋升，年轻有为，家境优渥，你说，厉不厉害！？”

    天之骄子莫不如此。

    “哦，是挺厉害的。”许如歌表示赞同。

    叮铃一声，手机响了。

    许如歌看了一眼信息，是他。

    谢警官：【在学校门口等我。】

    许如歌回的很快，她不曾犹豫的拒绝：【不了。】

    风飒飒扬起，校门口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吕仲泽看着她被风吹的马尾辫儿，“去哪？”

    “赶公交。”话音刚落，许如歌就看见绿灯亮起，“先走了。”

    吕仲泽瞧着许如歌形单影只的穿过人潮，黑色的羽绒服包裹住整一个人儿，她不矮，但身形很瘦，瘦到吕仲泽都有些担心这风一刮，会不会将她整个人都吹散，他看见许如歌从路的一侧走到另一侧，又沿着人行道走了大概100米，来到公交车站。

    他搁着一条宽敞的马路，看着许如歌坐上公交车，随后，才听见身后朋友的嬉戏声，“赌输了呗！”

    “麻辣小龙虾！”

    “去去去，城南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去吃火锅！”

    吕仲泽心底闷闷的，说不上什么感觉，原本闹着玩的一个打赌，看他能不能加到专业第一的微信，但他现在好像真的很想这个女孩产生些什么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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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家别院。

    双开的中式大门，门口还有两座石狮子，大气又富贵，足以彰显房主的身份，三月初，还未等春风杨柳，但室内外皆用鲜花点缀成色彩缤纷的花海世界，地上的草皮都是翻新的，前院里的树木常年郁郁青青。

    许老爷子八十大寿，自然门庭若市，齐州市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祝贺。

    许如歌几乎没怎么在这种场合露面，自从她回到许家，这算是她第二次露面，以至于她刚进来时，没人会特别留意她，黑土土的羽绒服，和华丽的高定礼服自然无法相比。

    灰姑娘变成公主，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人人倾羡，但大家好像都忘记了，只有公主变成灰姑娘，白天鹅变成丑小鸭，这个令人羡慕的蜕变才能成立。

    许如歌目不斜视，径直穿过灯火通明的前院，来到客厅，又坐着电梯来到二楼，她站在掩蔽的金木色大门外，双手攥紧又松开，深呼了一口气，随即在脸颊上提起一个恰当好处的笑容，然后，双手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嘴角上挂着微笑，声音悦耳，“爷爷生日快乐！今天学校......”

    话还没说完，但她却足足楞了一下，她见他波澜不惊的抬起眼眸，恰到好处的勾了一下唇角，和她不着痕迹的打了一声不为人知的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