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江初送孟秋意和周云回知青点，他在前面用手电筒照明开路，孟秋意两人跟在身后。怕路上尴尬，孟秋意随意找了些话题。不知道怎么谈到了杨萍说的话，江初停下脚步，那双恣意张扬的凤眼难得写满认真，“我听说城里姑娘婚嫁要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去年恰好有一张缝纫机票，便凑钱买了台缝纫机，提前备着。女款手表可以等定亲的时候女方亲自选，除了没有自行车票，三大件已经备齐了两大件。如果我想娶的姑娘愿意嫁我，我可以直接上门提亲了。”

    他说这话时注视着孟秋意，让孟秋意险些以为他是为她而准备的。但怎么可能呢，这辈子他们的交集只有短短几次，与陌生人无异。她摇摇头，甩掉脑中冒出的诡异错觉。

    周云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慨道：“江同志，你以后娶的媳妇肯定幸福。城里很多人结婚哪备得起三大件，能有个一件就不错了。很多男方一件也不准备，就出个彩礼钱。女方如果问起，反倒要说女方虚荣、不会过日子。冲你这份心意，已经比大多数男人好了。”

    江初笑得恣意，眉尾飞扬，“我舍不得我媳妇受苦，她该有的，我一分也不会少。”

    孟秋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为她之前想取笑江初的心思感到羞愧。江初曾满怀期待与憧憬，想和心爱女子喜结连理，彩礼也早开始准备了。但到最后仍旧孤身一人，甚至不愿提及，恐怕是经历了难以忘怀的事，已经成了不可提及的伤疤。

    江初和周云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些他们当地特别的婚嫁风俗，快到知青点时，江初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不知道孟知青生活的湘城有什么不同于其它地方的嫁娶规矩？孟知青之前在湘城，应该有不少人追求吧，家里说不定早就开始准备嫁妆了，不知道孟知青有没有相中的人。”

    孟秋意摇摇头，她下乡前才十六岁，既没关注过这些，也没有心思早恋。

    赵晴站在知青点大门前，看到她们回来松了口气，“怎么这么晚回来？”

    孟秋意解释道：“去还针线，杨婶留我们吃了晚饭。”

    赵晴：“你们出去也不留个口信，我提心吊胆等着，生怕你们出事。再晚一点，我就要去找大队长帮忙找人了。”

    孟秋意知道她是关心她们俩，上前挽住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态度诚恳地认错，“我们下次一定注意。”

    赵晴柳眉竖起，“还有下次？”

    周云挽住她另一只胳膊，忙道：“没有了！”

    赵晴耐不住两人的撒娇，揭过了这茬，向江初谢道：“多谢江同志送她们回来，天色晚了，江同志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江初扫了下孟秋意挽着的赵晴胳膊，眸光暗了暗。

    赵晴觉得似有一阵阴风刮过，莫名感到冷，拉着两个人准备转身回去。

    暗地里注意着门口动静的娄智明探出头来，看到矗立在旁边的江初，皱了皱眉，诘问孟秋意，“你怎么跟他在一块？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他全然忽略了站在一块的还有周云，语气如同审问犯人一样严肃，好似孟秋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赵晴听得不舒服，斥道：“你没看见周云跟他们一起吗？怎么就孤男寡女了？还有孟知青跟谁在一块，做什么，也轮不到你管吧。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娄智明被问得心虚，嘴硬道：“大家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知青，我多关心一下不行吗？”

    赵晴毫不客气拆穿，“你那是关心人的语气？”

    娄智明什么时候被女人这样驳过面子，还是在他感兴趣的女人和情敌面前，这让他有些气恼，说话口不择言，“村民们私下都传孟秋意跟江初背地里搞到了一起，她还不知检点，跟江初走一块。要让别人看见，我们所有知青的名声都要被她连累。除了我，谁还看得上孟秋意这样的破鞋？我......”

    后面的话没说完，一拳头迎面而来，带起的掌风拂过脸上。娄知明吓得闭上眼睛，等了半晌，没有后续，他睁开眼。江初一双凤眼凌厉凶狠地瞪着他，力道十足的拳头堪堪停在他面前一公分。娄智明被他眼里的狠劲吓到，忍不住倒退一步，撞到门槛上，腿软没站稳，摔倒了地上。

    孟秋意没想到自己反应这么快，看见江初抬手的那一瞬间，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他手腕，阻止住了江初。怕事态恶化，她朝赵晴和周云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强拉着娄智明进去。

    江初扭头看向孟秋意，见她一脸风轻云淡，郁声道：“你不生气？”

    “为什么生气？语言是无能的人唯一有用的攻击，只要不在意，它的威力甚至没有你刚刚挥出的拳头大。”

    江初嗤笑，“管它有没有威力，舞到我面前，我必然要回敬。”

    孟秋意定定看着他，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上辈子。

    起初她一个离异女人带着孟外婆生活，过得十分艰辛。她没有大学文凭，只有高中学历，只能去那些雇佣劳动力的工厂做苦力工。但她是女人，体力不及那些身强体壮的男人，体检报告也多处不合格，没有一个厂要她。

    为了生存，她拿出攒的积蓄开了家小饭馆。她手艺不错，渐渐有了口碑，饭店生意越来越好，开始有人眼红。厨艺上比不过她，便用她的私生活抨击她。离过婚、不下蛋的母鸡、贪图财产把前夫告上法庭、克父克母害死全家人......各种脏水泼到她身上，也影响了饭店的生意。

    饭店开始入不敷出，生意一度惨淡，快要将赚的钱全部赔进去。她那时候真的很迷茫，纠结过要不要关门，可是找不到工作的经历也鞭策着她。如果关门，她要怎么谋生呢？

    犹豫不定间，江初来到了饭店。那是孟秋意离开红星大队后第一次见到江初，彼时江初事业有成，成了华国首富，他的照片和事迹刊登在各个报纸媒体上。孟秋意如雷贯耳，真没想过这样的人物会来到她的小饭馆吃饭。她虽然练出了一手厨艺，但自认没到山珍海味的地步，江初的身份估计看不上她做的饭，她做好了他不满意离开的准备。

    江初不像是来吃饭的，像是一个美食家来探店。点了一大桌子菜，每道菜边尝边评价，其中好几道菜给出了好评。

    等点评完所有菜，他对她说：“语言是无能的人唯一有用的攻击，只要不在意，它的威力甚至没有你的拳头大。”

    她初初听到这话是有点难堪的，因为江初无疑也听到了传言，她知道那些传言有多难听。人就是这样奇怪，外面传言满天飞，她可以自我安慰那些人凭空臆测，做不了真。但当熟人在你面前安然自若地提起，揭开了自我安慰的这层遮羞布，让人心里难堪。

    但也是这句话让她选择继续经营饭店，甚至学会了利用语言。她雇托将她的事迹说得传呼其神，模糊了真相和虚假，虚实难辨，一传十十传百。来饭店的人反而比从前生意好的时候还多，有的人来吃饭，有的人来吃八卦。无论来饭店的人是不是真的为了吃饭，总归要点上一两道菜，带来的都是生意。苍蝇小饭馆做成了连锁大饭店。

    她的生活越来越好，带着孟外婆从老小区搬进了治安好的别墅区。

    当年他的话，她说给二十三岁的江初听。

    这时候的他年轻气盛，眼底桀骜不驯，信奉“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你那么看我做什么？”

    孟秋意凝视他的时间越来越长，又一句话不说，像是不赞同他说的。江初不满道：“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不给他点颜色，他肯定会变本加厉，骑在我头上。”

    “用武力回敬只会让人觉得你是莽夫。”

    江初不乐意了，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我为你打抱不平，你怎么站在他那边？”

    孟秋意冷静道：“我谁也不站，只是就事论事。”

    江初说不过她，眼皮耷拉下来，眼尾的精气神也丧失了，闷声道：“你觉得我做错了。”

    孟秋意看不得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后退一步妥协道：“我只是觉得用武力不好，就算真的要用武力，也不应该光明正大用。”

    大抵是觉得自己有把人教坏的嫌疑，孟秋意含糊说完，逃也似的回了宿舍。

    没看到江初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犹有所悟。他这晚不仅学会了阴人，也学会了如何示弱。

    周云一直在宿舍等孟秋意，怕江初迁怒于她，那副盛怒的样子差点没把她吓死。也不知道瞧着柔柔弱弱的孟秋意怎么有勇气拦人，要不是她反应快，今晚怕是不能善了。此刻见到人安然无恙回来，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屋里窦河灵睡得死，对外面响动一无所知，亏得她睡得早，否则要大闹不止，嚷嚷着为娄智明讨公道。

    孟秋意眼神询问娄智明，周云朝男宿舍那边努努嘴，小声道：“晴姐在骂他。”

    她倾耳细听，隐隐约约听到赵晴说话的声音。

    “癞蛤蟆妄想吃天鹅肉，秋意人美心善，你这种心思不正、长得也不行的人配得上吗？”

    “我之前说的，知青们守望相助的话当耳边风吗？外人瞎说，你也跟着起哄，简直是让人寒心。”

    娄智明被骂得体无完肤，偶尔辩解几句，被赵晴怼得更厉害，次数多了不敢吱声了。

    周云也听到了赵晴的话，捂嘴笑道：“没想到晴姐嘴皮子这么厉害。”

    孟秋意也笑了一下，转头看到熟睡的窦河灵，嘴角的笑不自觉拉平了。不出意料，第二天早上，窦河灵从娄智明嘴里听到事情始末后，气势汹汹闹到她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