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前段时间回了娘家，从娘家回来后听杨萍逢人就说孟秋意孝顺，离家两年心里还记挂着父母，要借她家缝纫机做身衣服给二老。

    她当时心里就不得劲，在家里琢磨了几天，怀疑孟秋意要偷用她给的那匹布。

    何雨记得孟秋意只收到过三匹布，除了一匹白布在手里，其它两匹布都在她那里。她肯定不会用白布给父母做衣服，那颜色多不吉利，哪个做父母的会喜欢？

    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自己的怀疑是对的。

    何雨开门见山道：“小孟，你要给你父母做衣裳？”

    听到她这兴师问罪的语气，孟秋意眼神闪了闪，恍若未觉，一派自然道：“你上回托我给你外甥女做身衣裳，我突然想到，长这么大还没给爸妈做过衣服，便想着给他们也做身。但手里只有一匹白布，只能给妈妈做身里衣。”

    她拍了下脑袋，像是才想起来，热情道：“何婶你来得正好。我记得你从我这里借了一匹蓝色棉布去，我看你一直没用过。要是不急用的话，不如先还我，刚好给我爸做身衣服。”

    何雨狐疑地看着她，见她坦坦荡荡，不像说谎，打消了心中的怀疑。但要她把东西还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进了她口袋，那就是她的东西。

    何雨一脸为难道：“小孟，真是不巧。那匹布打算送我外甥女的，她下个月底就要来了，你看这...实在不好意啊。”怕她不信，打包票道：“等我之后有布票，一定立马买了布还你。”

    城里人脸皮薄，孟秋意肯定不会找外甥女林秀香问有没有收到布，她送不送还不是她说了算。至于布票，那估计是一直不会有了。

    “那确实不太好。”孟秋意有点失望，随后打起精神道：“既然那匹布也要送给你外甥女，那不如让我干脆裁成两身衣裳算了，这样刚好让婶子的外甥女可以换洗。我正好明天要去借杨婶家的缝纫机用，不如一并做了。”

    何雨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有点后悔那样说了，但这时候反悔，孟秋意肯定要收回布。便宜自家人也不能便宜外人，大不了她到时候找小姑子刘丽多要点好处，于是皮笑肉不笑道：“那敢情好啊，就是辛苦小孟了。”

    “不辛苦不辛苦，婶子，我跟你一起回去拿吧。”

    何雨这下连拖延的机会也没有了，一脸肉痛地从家里拿出棉布交给孟秋意。早知道来一趟知青点要舍出去一匹布，她就不来了。

    孟秋意笑眯眯接过，好似无意般问了句，“婶子外甥女从城里来，应该也没有准备布鞋吧。城里人爱穿小皮鞋，但乡下的泥巴路，穿小皮鞋硌得脚疼。婶子从我这借走了两双布鞋，我要不顺便把两双布鞋的尺寸改一下？”

    何雨一听，立即赶人走，“已经托孟知青做两身衣裳了，这鞋子就不麻烦你了，你快回去吧。”

    不等孟秋意说话，她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孟秋意摸了摸鼻子，有些遗憾没有把鞋子要回来，但看着手里的布，又高兴起来。这下给爸妈做衣裳的布料齐了。

    第二天一大早，孟秋意揣上钱，坐着李大爷的牛车去了镇上。她第一件事就是去供销社买了她心心念念的油和盐、八角等调味料。

    她除了给她爸孟国栋和她妈乔兰做身衣服外，还打算给孟外婆织一件毛衣，于是买了织针和三个红色毛线团。

    虽然杨萍说可以免费用她家缝纫机，但她不好意思真免费用。想着上次提去的东西里，杨萍只留下糖果，她又买了几斤糖果，让售货员按斤分开装，这样她每用一次缝纫机就提一斤糖去。

    还有雪花膏快用完了，她顺便补了一大罐雪花膏，足够用一个冬天。

    还要写家信回去，她买了支钢笔和一沓信纸。

    买完这些，她去了趟国营饭店，买了十个大肉包祭奠五脏庙。当然，一个肉包下去，她已经吃饱了。剩下九个她包了起来，打算回去慢慢吃。

    一通买下来，双手拎满东西。

    东西又多又重，孟秋意细胳膊细腿的，几乎是走一下，就要停下来歇一下。瞧着离坐牛车的地方还有一大段路，她叹口气，认命般准备提起东西往前挪动。

    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停在身侧，先一步弯腰拎起地上的东西。孟秋意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愣了愣。

    江初提着东西，见她还站在原地，问道：“孟知青不走吗？还是要继续买什么东西？”

    孟秋意摇摇头，快步走到他身边，道：“江同志怎么来镇上了？”

    江初手上拎的都是她的东西，明显不是来买东西的。

    两人并肩而行，江初似乎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他顿了顿，刻意落后一步，言简意赅道：“来找朋友。”

    孟秋意看他走得比她慢，以为东西太重，他拎不动，善解人意道：“江同志，多谢你帮忙。我来提一部分吧，一个人提比较累。”

    江初被人质疑不行，有些恼羞成怒，“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

    怕她不信，特意强调道：“几十斤的大米，我都扛过，这点重量根本不算什么。”

    话落，他脚步飞快地往前走，将东西放到李大爷的牛车上。

    孟秋意本来是想分担一下，见他如此，只好打消心中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江初被牛车上的老奶奶大婶们包围。江初在同龄人里不合群，但却很受长辈们欢迎。

    她见到好几个老奶奶掏出手里买的东西分给江初，但江初都推拒了，还说了好些讨喜的话逗得老奶奶哈哈大笑。

    回到村里，孟秋意犹豫着要不要请江初帮忙将东西提回知青点。

    江初已经主动帮她拎起东西，向牛车上的人告别，“奶，婶子们。我帮孟知青把东西提回知青大院，就先走一步了。”

    有他帮忙，孟秋意落得轻松。

    到了知青点，她掏出两个肉包给江初，谢声道：“多谢江同志，这是我在国营饭店买的肉包子，你拿着打个牙祭。”

    江初没要，反倒是从裤袋里拿出两朵绢花，含糊其辞道：“我朋友绢花买多了，他家里没人要，扔给了我。小雪已经有了一对，两个嫂子不喜欢这些东西，我一个大男人拿着没用。上次见你好像挺喜欢的样子，刚好给你吧。”

    话落，他扔烫手山芋般，把绢花塞进孟秋意手里。

    孟秋意目送他走远，将两朵绢花举到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对绢花是海棠花的形状，花瓣边缘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画眉鸟，明显比江雪那对绢花做得更精致。

    这么好看，竟然没人要吗？

    孟秋意有点奇怪，可能审美不一样吧，也许别人不喜欢海棠花。

    她将绢花收好，提着东西放进宿舍。

    将东西一一归整好，又算了下存款。两年攒下两百块，这两次去镇上花了差不多二十块，还剩一百八。

    以后花钱的地方肯定越来越多，这种吃存款的日子让她有点没着落，她得想办法赚点钱才行。

    她擅长的东西就两样，一样是厨艺，一样是湘绣。

    这时候没法重操旧业开饭店，再者，她还想参加高考，肯定没时间和精力经营饭店。

    上辈子，她苦练了半生湘绣，绣艺精湛，不输孟外婆。受孟外婆影响，极为喜欢旗袍。后面有钱后，开了家旗袍工作室，专门做私人订制的旗袍。

    但旗袍不符合时下审美，现在军装和中山装才是人们最喜欢的衣服。

    孟秋意叹口气，罢了，不急这一两年，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瞧了下外面的天色，已经过了晌午。她是准备给孟国栋做一身中山装，给乔兰做一件圆领套头的碎花上衣和一条白色阔腿裤。

    但看时间，只够做一个人的衣服。

    想了想，她决定先做乔兰的衣服，便拿着白布、碎花布和一斤糖果去了江家。

    杨萍本是不愿意要糖果的，听到孟秋意说“杨婶如果不收，那我也不敢来用了”，只好无奈收下。

    她如今看孟秋意越发满意，人长得标致不说，说话谈吐也落落大方。

    怕吵到孟秋意，杨萍将人带到缝纫机前，便带着李杏花出去串门。两个皮小子早就出去野了，不到天黑不会回来。

    家里就剩方晓慧和三岁的江珍。江珍安静乖巧，不怎么苦恼，吃完午饭就睡着了。

    孟秋意一个人在房里，先是按照乔兰的尺寸把布裁出来。

    下乡前她其实不知道孟国栋和乔兰两个人的尺寸，只是后来她为许多人做过旗袍，却从未为他们两个人做过一身衣服，成了她心中的憾事之一。

    乔兰遗物中有一个本子记录了全家人的量体数据，她将乔兰和孟国栋的数据记得牢牢的，总觉得牢记这些数据就能让她心里的遗憾少一点。

    也幸好她记得，今天可以弥补这桩憾事了。

    裁完布，准备上缝纫机的时候。孟秋意陡然发现门口立着一道身影，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把她吓了一跳。

    方晓慧没想到会吓到她，不好意思道：“抱歉，吓到你了。”

    她手指捏着门框，小心翼翼问道：“我能进来看看吗？我就在一边坐着，不会打扰你的。”

    得到孟秋意的首肯，方晓慧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孟秋意一旦投入一件事，就会变得心无旁骛，完全忽略了房里还有一个人。

    用一个下午将衣服做出来，完工后，她终于从缝纫机抬起头。一看外面，太阳已经沉到西边，晚霞漫天。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一转头，见方晓慧还坐在那里，很是讶异。她以为人早走了。

    方晓慧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衣裳裤子上面，眼里带着一丝艳羡，低声说道：“真好看，这是城里时兴的样式吗？”

    孟秋意也将视线投过去。

    阔腿裤的裤头做了抽绳，这样可以根据腰身自由收紧裤子。衣裳的袖口是荷叶边束袖，腰线处做了收腰，衣裳下摆则是层层叠叠的褶皱。

    这是参考了后世的衣服样式，实际上这会应该还不流行这些。

    她含糊道：“我很久没去过城里了，不太清楚城里流行的样式。只是偶然见人穿过这样的衣裳，觉得好看，便就照做了。”

    孟秋意仔细打量了下裤子，有点不太满意，道：“裤子颜色太单调了，还要在裤袋上绣一簇兰花，裤脚那里绣上一圈小兰花才行。”

    兰花是乔兰最喜欢的花，她很多衣服上都绣了兰花。

    方晓慧惊讶问道：“你还会绣花？”

    孟秋意点点头，心里想着绣什么颜色的兰花，跟衣服比较搭配。

    方晓慧抠了下手指，低下头，声音有点落寞，“城里姑娘是不是都和你一样，会很多东西？”

    孟秋意脑子里还在过着各种颜色，听到她的话，随口说道：“城里姑娘和农村姑娘没什么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不是什么都会。”

    方晓慧抬起头，很快又低下去，看着自己脚尖，怯怯道：“你们城里姑娘时尚漂亮，不像我们一身土气。”

    孟秋意敲定了淡黄色，注意力放回方晓慧身上，后知后觉感到有点奇怪。

    她听说方晓慧自嫁给江河后，经常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更别说出远门了。可是她这几句话，句句都是跟城里相关。

    孟秋意正想问，门外响起杨萍和李杏花说话的声音，方晓慧听到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钻进了自己房里。